一年零三月后,叶邑城西。
所谓四方最高处,临波观云阁。观云阁百尺之高,也不知何人所建。反正一年前就像是凭空长出来似的,转瞬间矗立在了临波湖边。
这叶邑嘛,其实就是苏越宋邑。弥海上将军大手一挥,缺德地给人改了名。这城内百姓换了一茬,还保留称宋邑习惯的十不足一,城内百姓都极自豪地向来往客人夸耀起来,道这天下没有比这叶邑商市更繁华的所在了。
今日观云阁有桩盛事。据说这阁主是某个神秘的商会会长,来头很大,阁内此番要漏出些顶好的东西。
沈流此时正站在一家烧饼摊前,啃一只糖油酥饼。开玩笑,据说观云阁一盏茶就要十金,不填饱肚子就贸然进去待一晚,不得狠狠出血。
那烧饼摊主好奇地瞧他:“郎君这是还戴着孝呢?怎么额上覆了条白巾子?”
沈流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白绫,想否认,又还是点头道:“正是。”
“哟,那倒也不至于扎着孝布就出门了,郎君你可真不讲究……”
沈流一副羞赧的模样:“下次一定注意!”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这次裁的绫布太长,坠到腰间,许是太显眼了,下次还是裁成细条,绕紧在额头,再用点乱发遮住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看起来像个不梳洗的乞儿,毕竟这旧布衫已经很像了……
观云阁前围了一圈人,大概是寻思进不了场,在外看个热闹也行。沈流嘴里念叨着“劳驾让让”,硬是挤出条路。双手递上名帖,那进楼前的查验身份的管事挑剔地打量他几眼,随口向旁边排成一列的侍女道:“大堂散客一位。”
最前面那个侍女在一旁方盒内取了个木牌子,领着沈流往里去。暖气香风一吹,沈流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四下打量着。精致华贵的镂空花窗,轻若无物的纱帘隔断,侍从都灵巧地穿堂而过,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息。
那侍女捏着他的名帖,眨了眨眼道:“客官当真是隧生溪门客?瞧着可真不像。”
沈流腼腆道:“还是新人,让淑女见笑了。”
“那传言是不是真的?”她忽地挤眉弄眼。见沈流困惑,又继续道:“不是话本子里都这么说,隧生溪派出去的刺客都会用毒药控制,每到月圆之夜就痛苦难耐,若连续三月不得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沈流笑容尴尬地半挂在脸上:“我只是挂名,挂名……”
那侍女略显失望:“好吧。客官这边入座,这块木牌刻着字,是客官今晚代号。若阁内有客官看得上的玩意儿,举牌便是了。”
阁内灯火故意压得暗,沈流眯眼一看,木牌上雕的是“晚梨”二字。再三拒绝茶水点心后,那侍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坐在偏处,圆桌小巧一只,像是特意给一人前来的客人准备的,很是贴心。只听悠扬的琵琶乐声一停,身姿修长的女侍站在二楼连廊处,在琉璃盏上敲了三下,几声脆响引了所有人注意。
“诸位大人贲临陋阁,如有款待不周处,不胜抱歉之至。阁主新进些许货品,还请大人逐一共赏。”
话毕,高阁之上拢起的纱幔悄然散开,漫天花雨瞬间落下。指甲盖大的花瓣,素净的粉白色,落在客人头上酒里,徒增香气。有人不禁小声惊呼:“好新奇!好风雅!”
一个接一个青衣侍从端着檀木托盘上去,那女侍挑开第一个铜箱上的柔纱盖布,朗声道:“第一件,广口白玉雕双鱼纹夜光杯,底价两百金,单次加价一百金……”
转瞬间就有不少人举了牌子。旁边稍矮些的少女读着呈上来的报价绢条:“‘紫光’三,‘秋棠’四,‘乱竹’五,‘引霜’六……”
沈流忍不住摸了摸心口布包着的钱袋,他卖了院子典了衣裳,凑了八百金,也不知够不够……
坐在这里还挺难捱,尤其听到格外令人惊心的数字。穿堂而过的侍从扫一眼就能记下每一次举牌,然后迅速传到楼上女侍处,一点不出差错。
气氛一点点热乎起来,楼下散客也有不少上手一试。什么彩霞仙子古琴籍,先王后吹过的碧玉流光横笛,一帘上好北境狼毫笔……胜在品类繁多,有很有噱头,众人都能寻个乐。
终于,那女侍挑开一个竹木匣子:“南境剧毒草药一匣,含:绝风吹雪两株,景虚流月三枝,无境消三枚。底价一百金,单次加价一百金……”
沈流默默举了次牌,他就是专门为这个来的。他一眼望去,举牌的倒没有几个,想必是这满目琳琅的对比之下,众人都对这些毒草没有什么兴趣。绕过他身旁记牌的竟是引他入座的那个侍女,冲他挤了挤眼,小声嘟囔道:“果然是个刺客,时刻不忘本行。”
他只得无奈一笑。
楼上少女开始报价:“‘夜萍’一,‘晚梨’二,‘醉眠’三……”
竞价的买家和旁的货品比起来倒不多,但这涨得还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沈流只得又举了次牌。
“‘晚梨’四。”“‘醉眠’五。”
“‘晚梨’六……”“醉眠’七。”
沈流擦了擦额角,不会吧,真就如此倒霉,他还当真没带够?这位“醉眠”看起来倒是志在必得,他一出手就立刻跟上。考虑再多也无计可施,他索性最后举一次牌。再多就真拿不出了。
“‘晚梨’八。”那少女顿了一下,又紧接道,“‘醉眠’九。”
果然……沈流叹了口气,想作罢又实在有些不甘心,憋了半晌,终是这迫在眉睫的要事压倒了那点羞惭。
见那女侍要落印定款,他匆忙起身朗声遥问:“抱歉……不知这匣草药可否拆卖,又或是这位‘醉眠’大人可愿割爱与我共分,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一下,四周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沈流听见些窃窃私语。
“倒是第一回遇上这样的事!”
“奇怪了,我倒真好奇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