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谏白看着沈流那有些颤抖的指尖,还紧攥着那卷名册。他默默走过去站到他身后,扶住他的左肩。那是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
他神色如常,右手抽出了沈流手里那本竹简,扔进陈千莲怀里。“今夜冒昧来访,闯了你的地方。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
陈千莲没拦他们。事实上,说完那句话,他的状态也不对劲,像是完全沉浸到回忆里去了,低着头没吭一声。
贺谏白是拽着沈流离开的。沈流死绷着身体,难搞得很,贺谏白就像拖赖皮的小孩一样,诱哄不成只能上手。
天已经微微泛了一点白,但四处依旧很寂静。万物还在沉睡,只有他们,用一场本该安逸的睡眠,换了一个极糟糕的心情。
沈流心里其实错愕愣神大过别的情绪,毕竟父亲这个词,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人生的前十八年,几乎从未纠结过这个存在。哪怕是在最难熬的时候,他曾很想拥有一个亲人,也只会想象一个脑海中母亲的怀抱。
可是,他原以为不会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却这样突然挟着风雨闯进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贺谏白瞧着沈流没有什么精神,抓着他肩膀使劲晃了晃:“瞧你这样子。他说你便信了?我看不一定如此。”
沈流被晃得头晕,皱着眉被迫回神:“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他说了一句沈念禾是‘就算不该恨,也不得不恨’的人?在我看来,他这话就等同于在说,他其实没有理由恨沈念禾。”
“凭我的直觉,他那两个兄长的死,即使会与沈念禾有所联系,但不会是被沈念禾直接害死的。”
贺谏白自信地挑眉:“他不过是在误导你,你看他最后那失神愣怔的样子。若真是仇人,他肯定不会如此,而是要扒了你的皮。”
沈流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说辞。不知是心里实在不希望素未谋面的父亲是害死他人的元凶,还是觉得既然是贺谏白这个老狐狸的推理,准确程度值得一信。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冤有头债有主,他还想找你报仇么?就算来也不怕,我叫几个侍卫日夜防备着便是了。”
沈流勉强笑了笑,算是对这安慰的回应。
并肩走在空荡的街道上,他的步伐慢了下来。“别走那么快了,今天跑了一天,乏透了。就当散散步吧。”
贺谏白看着这天快凉了,无奈随他:“若你不急着回去睡觉,那就散着吧。”
沈流抬头看着星河淡淡,昼光初现,很适合闲聊。他一边晃荡着走路,很不正经的样子,一边道:
“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不姓沈。我长在农户家里,却也不是他们的孩子,便没有姓名。是老师,他收我做学生,还给我取了名字。”
“我问他,‘流’字作何解。”
“他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是君子应该效仿的作为。我给你取单名一个流字,是望你记住,流水不争先。’”
沈流轻轻哂笑:“我怎么,当时只记得问名,却忘了问,‘沈’字作何解。”
贺谏白垂眸看他,他眉间一丝郁郁,眼神干净而执拗,漫天星火撒在其中,好似一块流光的湖面。
许是被他感染,贺谏白也开始想起过去太久的往事:
“我小时候也没有人给我取名字,他们都随意叫我一个小名。我这姓都是自己取的,是我们那个城邑最有钱的一家人的姓,我想沾沾这气运。”
不知为什么,沈流觉得这行为太符合贺谏白的作风了。“原来我们都不是好命的人……不过也不算坏,至少在这世上还算不得真正的苦命人。”
他叹口气,又有些好奇:“商陵君,我且冒昧地问上一问,那你的小名……叫什么?”
贺谏白盯着他亮闪闪的眼睛,有点被蛊惑。像是做了极大妥协,他缓缓吐字道:“……小白。”行吧,既是要哄人开心,那就牺牲到底吧。
沈流憋不住了,终于露出个诚心的笑容。
“其实我本来想新取一字在名字里的,只不过……呵。”贺谏白像是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沈流心情放松起来,步伐都飘忽了:“‘白’字就很好啊。不过,我可以也叫你小白吗?”他促狭一笑,起了点坏心眼,舌尖轻快地念过这两个字。
贺谏白不说话,静静望了他好几秒。
沈流顿住:“开玩笑的,商陵君。”他发觉自己又有点得意忘形了。
贺谏白嘴角笑意更深一点,非常有压迫感。
沈流深感不妙,可怜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好心哄我,我不该取笑你。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所以商陵君你千万别记仇,最重要的是千万别算计我!”
贺谏白往他头上来了一下,又拽了一把他散在耳后的披发。他还没习惯戴冠,仍旧喜欢只用一条发带,束起挡住视线的那些头发。
“手感不错。”
沈流敢怒不敢言:“明日起我就都梳起来,全包在布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