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顿了一下。
他听到了吧。他肯定听到了吧!沈流很崩溃,觉得这简直像是他童年噩梦里的场景,在黑洞洞的可怕房间里,面对未知的恐惧,还得和不知什么东西玩捉迷藏。
那脚步声停下来了一瞬,然后就越来越响了!他在顺着书架间隙往他们这边迫近。
沈流身子还僵着呢,贺谏白一把推着他绕过这个架子,往前走了一段,再转弯往那人来的方向走。
他们同时加快了速度。贺谏白拉着沈流在狭窄的过道里疾跑起来,时不时换条路径。
沈流跑了好一会后,终于把那点紧张甩到脑后了。不过现下这境况……实在让人无语。恐怖的气氛烟消云散,只因这场景实在有点好笑。
来人分明就知晓有人藏在书架之间,他们两人也分明就知晓来人知晓他们的存在,可他们就是在这里兜着圈子,一个追一个逃。仗着这些巨大的书架的阻碍,谁也碰不到谁。
沈流不知道这要绕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那人终于按耐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喊:“你若是再和我躲下去,天一亮来了人,我就把你们押进牢里!我说到做到!”
这声音……连语气都和今早把他赶出去时一模一样。“是陈千莲!”沈流小声惊呼,贺谏白看着他,用眼神问他要不要出去一谈。
沈流沉思片刻,他还是有很多问很想问陈千莲的,但实在不知道陈千莲给不给他这个机会啊。他抬头看贺谏白,露出个为难的表情:“他要是发狂了,不会揍我们吧。我们理亏又不好还手……”
“沈流,我听得见!”陈千莲怒气更甚,还在追寻着声音的源头,狂奔而来。
又是门锁开的声音,沈流边跑边心中大叹倒霉,这藏书阁平常晚上难道也这么热闹吗?
只听滋啦一声,屋内几个人的动作全停在原地。
原来是瞬时之间整个藏书室大亮,嵌在墙壁上的火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迅速躲躲藏藏的两人照出原型。
“做什么呢!……大人,这、这是?怎么不点灯呀?”来的竟是那看门的老伯,许是他们动静闹得太大,又喊又叫的,终于把他搞醒了。他看到书室里的居然是陈千莲,准备好的怒骂一下憋在口中。
陈千莲僵在原地。看来是忘记点灯这回事了。
亲眼见到太史令半夜狼狈在藏书室流窜,那老伯赶紧把眼神瞥向别处。“我……我……”
陈千莲扶着额头深吸一口气:“出去,把门带上。”那声音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反而平静,像是宣告着耐心告罄。
“好好好大人您忙。”老伯忙不迭跑了,把门啪一声甩上。
留下沈流维持着一个尴尬的动作,在那里进退不得。
他想笑,但不敢笑。这事实在显得荒唐,他们三人像是一个也没带脑子,现在想来行事称得上诡异。
望了陈千莲半晌,他还是艰难开口:“此番夜闯是我们不对,大人勿怪。只是之前拜访大人,像是这旧事也与我有关,所以才想着来这里弄清来龙去脉。”
他弯腰深深行了个标准的古法揖礼,只希望陈千莲能降一降火气。
陈千莲这个爱讲礼法的人,果然吃这套,瞥他一眼,冷冷道:“先把你手上书册拿来,别给我弄乱了。”
沈流这才想起手上还拽出来一本竹简,嘟哝着:“你这典籍库本来就全是乱的。”
陈千莲抬了抬下巴,哼道:“每一本的位置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旁人却绝无可能短时间参透。”
沈流刚想递过去,却瞟到了个奇怪的名字。不,名字并不奇怪,只是出现在这里就很突兀。
落明宣王三年,掌书令。
落明为官的大多都是公族陈姓,或是宋、吴、裴几大世族。至少在刚刚翻看名册时,是这样的无疑。
而上面写着的是:沈念禾。
一时之间,沈流的思绪变得很发散,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与他有关,与陈千莲有关,与那桩旧事有关。
他轻轻念出了声:“沈念禾,是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抬起,空明地望向过去。
陈千莲闭了闭眼,沈流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那压不下去的悲怆。
“一个我恨,又不知道该不该恨的人。就算不该恨,也不得不恨的人。”良久,他吐出了这句话。
沈流几步走到他跟前,扶着他的手臂,眼里带了点恳求:“请你告诉我。”
他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地疼。他不敢去猜测,不敢去细想,可事实又那样明显,容不得他蒙头逃避。
“对,他是你父亲。”陈千莲终于恢复了冷静,淡淡道,“也是害死我两个兄长的人。”
沈流猛然一震,嗫嚅了半天没答一个字。他有点不敢看陈千莲的眼睛了。
如果是这样,陈千莲讨厌他,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那他出现在陈千莲面前,简直是对陈千莲残忍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