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醉时反应慢些,不太能理解突如其来的黑暗是为何物。长直的羽睫颤动着,刮弄着作乱人的掌心。
贺谏白想,沈流不仅目光滚烫,捂住他的眼睛还会烫手,恼人得很。
突然,手心有湿意传来,贺谏白抬手,疑惑道:“我又怎么你了?”
沈流眯着眼睛望天,良久才反应过来:“眨太多次眼了,眼睛好酸。”
“……不是我又气到你了就行。”
今晚沈流格外无赖,他突然又凶道:“你气到我了,你又有事瞒着我,你就是想把我耍得团团转。”
说到“团团转”时,他还颇形象地原地转了两圈。
贺谏白无奈,不能与喝醉的人计较,否则落下风的一定是自己。“行了,早点回去睡去吧。我看你对那太史令挺感兴趣的,不如明天早起,我同你一起去拜见。”
“不行,”沈流听到这,摇摇头,“你没安好心,不能带你,准坏事。”
两人你来我往推推搡搡,沈流就是赖着不走,也不知是发得什么疯,说是头疼,偏要贺谏白半夜点熏香。
“安神,安神你懂吗?”
指挥着贺谏白点上熏炉,梨木苦香悠然袭来。他趴在桌上寻了个舒适地,嘴里还不停,轻轻哼了一句:“醉后不知梦,残衣尽染香……”
层层叠叠的香意环绕而来,沈流闭了眼,许久没有动静。可轻轻皱着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
贺谏白带着薄茧的指尖顺着他眉心抚下,用了几分力。人倒是睡得熟了,没有被惊动。
第二日沈流醒来时很是迷茫了一番。自己枕着被褥,盖着衣服,横睡在陌生床铺上。真是一副乱七八糟的场面……
等到记忆回笼,他狠狠按了太阳穴几下,又在床铺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消散掉点尴尬劲。他想着收拾一番,简直无从下手。
于是他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溜出去,回自己院落沐浴。路上遇见人他便躲,好不狼狈。
等到回房打上水,沈流整个人都沉进凉水里去。冰爽的井水刺激着皮肤,终于有种回到现实的踏实感。
整理得当,正在行李里挑着适宜的礼品呢,容阙就闯了进来。
他仔细打量了沈流一遍:“昨夜等你好久,怎么没回来?事情如何,可还顺利?”
沈流摸了摸鼻子:“昨夜喝太多,有些醉。不过结盟很顺利,与落明和寒音同拟了盟约。”
“寒音?是贺使君?”容阙闻言皱眉,拉着沈流要他仔细把所有事都讲一遍。
沈流无奈简述一番。“好啦,我今日还想去见一趟太史令,耽搁太久就不好了。”
“那我随你一块去!”容阙立刻道,“不然我来这也太没意思了点。柳学长又去酒楼了,还不带我去。”
沈流看他那期待的样子,只得应下。
两人骑着马,向着宫城方向去了。沈流先前找人打听了一番,原来太史令是公族,与落明王同族,名叫陈千莲,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史官了。
“他们一家世代都是做此官职,掌管天文历算,起草文书。又须记载史事,编写史书,还兼管典籍,不算清闲。”
“还打听到的是陈千莲本有兄长任此官职,只是不知怎么死了,才是陈千莲继任的。”
如今六国许多官职都是公族任职,世袭官爵采邑。自上而下一层层逐级分封,统治也稳固起来。至于寒士为官,是近三四十年的事了。
两人向门房递上名帖,在厅堂等了片刻,就见到陈千莲皱着眉走了出来。
“使君何故访我私宅?恕我不能接待,按例应当在官邸待客,此举不和礼数。”
沈流叹气,他还是这般冷硬作风。
容阙被他一呛,不禁冷笑道:“大人何必如此拘礼,官邸与私宅,都是住所,如何就不行了?”
陈千莲摇头,不愿多谈。
好像遇见落明国人,完全无法赘词虚言。沈流按住容阙,掏出老师给的铜管信件与方扣玉佩,上前一礼,直接说明了来意。
陈千莲默了半晌,才接过手去。他目光盯紧那佩玉,手指用力到泛着白,微微抖动着,摩挲着上面云藻纹样。他似是脱力坐下,取出绢信,仔仔细细读完,又是失神片刻。
他眼神松散,像是在回忆什么,又无意间在沈流脸上停留,忽然定住了。像是想到什么,他猛地站起,伸手就要往沈流头上探去。
容阙急忙拦在沈流前面:“你看便看信,怎么还要打人呢?”
陈千莲充耳不闻,推开容阙,径直上手,一下拨开了沈流左边额发,一颗红色眉尾痣跃然眼前。
陈千莲轻嘲:“他派你来,是觉得我眼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