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谏白好像也被他带了三分火气。这火气出现得没由来,他们也都不是莽撞狂躁的性子。沈流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说不出口的不对,刺得他不得安生。
苍天执笔,倾泻雨墨,在两人之间勾起一座丝网状的桥梁。沈流甩着头想要挣脱这种无言的束缚。
可忽然间,异象陡生。
沈流警觉地望向身后,是马蹄声迫近。
雨幕模糊人的视线,那效果有些恐怖。刚刚还似朦朦胧胧的几个人影,下一瞬直逼眼前,带着挡不住的戾气。
两个黑色的身影形同鬼魅,在大雨遮挡下极有压迫感地迫临。
糟了。沈流下意识摸向后背,却摸了个空。今日本就不想冒雨出行,犯了懒,没背上他的菜刀。
他使劲夹住马身,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用最快的速度向前。
可没用,那两人的马快得离谱,唰得一声,是利刀离鞘发出的铮鸣。
贺谏白原在他前头,此时调转马头,长剑在手,挡下了一击。金石之声刺耳,更打在人狂跳不止的心上。
马受惊昂起前蹄,沈流死死抓住缰绳。不能被甩下去,这种情况掉下马去,就是必死无疑了。他随身只还有一把短匕首,在骑战中几乎没有作用,若是摔下去,只能任人宰割。
贺谏白迎在前面,以一敌二。他招式很快,那剑太利,把雨丝都横截成段。忽然,其中一人刀直向沈流面门冲来!
“操。”沈流听见他克制地骂了一声。
他的剑拼命一够,阻了那人攻势,将那一刀生生格开。可左半边身子瞬间失了屏障,被另一人眨眼间寻得机会,一刀刺中大臂。
啪地一声。沈流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清,只回过神来,贺谏白已经重重摔在地上了。
沈流有血绽开充满了视线的错觉,又用理智告诉自己不是真的。
来不及反应,烟尘又起。“使君!使君!”一行人骑马赶来。
那两个黑衣男人见状,毫不恋战,策马就要越过他们逃跑。沈流心里倏然恶意满腔,手摸到匕首上,忽得心中一动,使了十成劲,把那匕首往黑衣男人那掷去。
很好。匕首没进后面那个高个男人的背脊,引得他低吼一声。可惜,这伤不及性命,沈流被血浸冷了心,暴戾地想着。
那两人蒙了面,见不到真容,但沈流目光似刀,瞧着他们背影,把身形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翻身下马,两个赶来的侍卫已经扶起了贺谏白。他脸上擦出道血淋淋的口子,又粘上了泥污,在他那张凌厉的面孔上,极度刺眼。
沈流从怀里摸出张湿掉的素白帕子,递给他。这次他接了。
于是沈流无缘由地笑了一声。
“你心这么狠,还要笑我?”贺谏白挑眉问。
沈流没答。他只是想起了上次递给他帕子,是在浇了人一脸水的时候。那次贺谏白没接他的帕子。
擦过脸,那帕子还能物尽其用,包扎了贺谏白手臂上的刀伤。
没人想耽搁一刻,他们骑着马往城内赶去。城门口的兵卫看见伤口还在涌血的贺谏白,神色异样了起来,立刻有人慌张离开了,看样子是往上报去了。
沈流没时间管这个了。贺谏白的面色白得像绢布,血洇开,又被雨打散,停下来一会功夫,就在身下聚起血色的一汪。
迅速带人回了国驿站,最后沈流搀扶着他进了院子,而在迈进内院拱门的一刹那,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晕过去的人可真重啊。沈流暗暗想着。
费了半天力气把人搬到床上。等到医师前来,沈流才移开了盯着他的视线,别过脸,一言不发回自己屋了。
天色暗沉,乌云浅浅地遮盖了整个天空。几只黑色杜鹃鸟发出了难听的嚎叫,惹得人心烦。
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境况下,王宫内侍竟招摇地来了。
他们排成两列,托着各式零碎赏赐,简直让沈流啼笑皆非。
四日没等到的人,在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傍晚,姗姗来迟。
明黄色的绢帖亮得眩目,内页的朱砂笔墨华奢灿灿。内侍恭敬地回话:“君上有请,三日后于林华殿设宴款待,邀二位使君同商天下事。”
沈流默然。他抬头看向那两列内侍,正流水般端进来珠玉琳琅,并鲜果点心。
恍然间,他想起贺谏白那句话。
“我是来帮你的。”
好样的。
沈流又感到一丝无力,他总分不清到底什么是贺谏白做的,什么不是。
他想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但这并不能得到准确的答案。可若他要放松警惕,那来自贺谏白的谋策就要顺杆而上,密密地给他挂上一层剔透的糖衣。
也不知是甜蜜,还是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