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云凝聚成了白色巨兽,急雨自顾自下着,可以洗刷一切痕迹。
贺谏白神情冷透了,那眼神和沈流初见他时很是类似,惹得沈流多看了几眼,心道是大概是同他算有些交情了,贺谏白终于不再用这副面孔对他了。
“可是李大人诸事繁忙,怎么忘了好好查查我的底细。”贺谏白手指微动,从袖口捏起一卷文书,“虽然齐辉王已经驾崩了,这新的齐辉王我也还是得见上一见,不然我很难交差。”
这是……?白底青纹,是寒音国样式。沈流发现许是贺谏白太不务正业了,他都有点忘记这人还是个寒音国使臣了。
不过……沈流有些想翻白眼:你要有文书,怎么不早点拿出来?非得坐车观光一番齐辉景色是吧。
“我竟不知,你还有官位在身?”李殊明眼中透出点计划被打乱的不耐,却掩饰不住更强的杀心。
“容我重新介绍,在下贺谏白,寒音国客卿,此次为使出访齐辉。”他假假地笑了,“之前谋事仓促,没有来得及奉上姓名,李大人多担待。”
驭车的兵卫听了许久,不屑道:“区区一个使臣,难道就杀不得了。”
贺谏白像被逗笑了,“李大人不如先问问自己,你主子坐不坐得稳那个位置吧。斩个来使事小,就是不知道齐辉国竟兵强马壮至此,哪怕三万大军摊在前线回不来,也能轻松平定国内事宜?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我竟不知李大人其实是个不怕担骂名,不愿留条后路的真义士。”
这是在威胁了。齐辉国国君刚驾崩,内政不稳,寒音国与其本就是不冷不热的关系,犯不上给自己找麻烦。
沈流一颗心还是提着,虽说护着使臣全须全尾一般是各国的共识,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并不少。这毕竟还是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刃于刀锋之上的活计,更何况贺谏白显然已经插手太多。
骤雨打出复杂的调子,却更显得车内寂静。李殊明眼神锐利地思索了半天,空气都凝结了般粘稠。
终于,他改了个同贺谏白一样假的笑容,道:“贺大人莫听竖子胡言。既是来使,自然应该优礼相待。只是这楚邑连日暴雨成灾,实在无力接待,还烦请大人留在城外小憩几日了。”
沈流内心长舒一口气。
贺谏白淡淡道:“这是自然,这齐辉界内山水无一不美,我自行游历即可。”
李殊明冷冷点头,拿出把匕首割断了绑住他们的绳索,又吩咐下去:“改道屏鹭山!”
这桩危机算是解了,沈流抛下紧绷的状态,又收不住那乱飞的心思了。他先是发了会呆,可不一会儿,那盯着车顶的眼神又不自觉得飘到那人身上去了。
不知为何,他平日里话也不密,但总不厌其烦去招惹贺谏白几句,这几日这情况好像又严重了点。
见贺谏白在闭目养神,沈流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开口小声问道:“贺谏白,你既是带着文书出使,怎么不带着使团和礼物,却要和我们同行?”
贺谏白缓缓睁眼看向他,带着副难以言说的神情。沈流突然意识到,他刚刚是不是不小心拆了个台…
昏暗车厢里,贺谏白勾唇笑了,笑得沈流打了个寒颤。他俯身逼近沈流的脸,幽幽道:“其实我还挺好奇……”
“沈流君怎么一颗悬着的心就这样轻轻地放下了呢?是因为这封文书吗?”
贺谏白瞳色深得像墨,闪动着诡谲的光。
“不过可惜,这上面是寒音王印和我的官印。那么沈流君,你好像没有带什么苏越国给你拟的文书吧?”他慢悠悠道完,好整以暇看着面色凌乱的少年。
沈流默然,这是惹到贺谏白了。他必须得改改这个得意忘形就开始胡乱说话的毛病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艰难道:“你不能不念同行同宿之谊吧……”
“同宿?”贺谏白轻笑一声,“我可不记得与沈流君宿在同一张床上,别败坏我的清白名声。”
“……”非要曲解他的话是吧!你清白,你最清白。
沈流忍辱负重:“是是是,是我一直随行商陵君。请商陵君看在随行之谊上吧!”
而此时李殊明已然忍无可忍,揉着太阳穴,啪得甩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话这么密,是在这给我打情骂俏吗?这是尾款的一千金,拿了赶紧走,别让我在齐辉国境内再看见你们。”
被荒郊野岭赶下车的两人很快被淋得不成人形。前头正是离楚邑四十里地的屏鹭山。看向掉头远去的马车与随行的骑士,沈流有些怅然。至少给他们留一匹马吧……
他转头看向贺谏白,贺谏白也盯着他,两人足足相视了一分钟,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点火星子。
“不是说就收了三百金吗!”沈流还是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