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西戏班。
武夫从百花棚找到杨管事时,他已醉眼朦胧,“崔儒?这是作甚?”
被人强行拉起,杨吏天神色不满,“咋了这是,老谢来了也没这么催命的。”
崔儒不敢张扬,只低声道:“商户长没来,是主公来了。”
杨吏天打了个酒嗝,讽刺一笑,“主公?呵,这个时辰,他定忙着抱新妇美人呢,指不定已开始发力……啪!”
眼前一黑。
“嘴巴放干净点。”李复将人扇倒在地,示意暗哨抬进里棚。
被打懵了的杨吏天还未反应过来,直到面庞传来热辣辣的疼,他晃了晃脑袋,这才恼怒叫嚣。
“谁?哪个胆大包天的兔崽子不想活了?竟在戏坊殴打管事!”再次放倒在地,杨吏天踉跄起身,仔细辨认起眼前模糊的身影。
看清是谁后,他愈发岔愤,怒瞪道:“李复!你爹都不敢这么对我,你个毛头小子,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说罢他伸手就要抓人,里棚外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杨管事,救……呜。”话还未全,杂役小厮们就被破布堵住了嘴。
杨吏天彻底怔住了,被押扣的都是百花棚守着胡女的小厮们,这是发生何事?
“元丰年间,杨叔是洛都从五品的骑都尉,那年嵇叔率军攻入都城,你随邕兵折返东夷,蛰伏至今。”
低沉的声音慢步而来,正堵在了里棚栏口,外头的光影衬得余子归的脸半明半暗。
“主,主公,您怎来了?”为何倏尔提及当年旧事?
杨吏天豁然清醒,心神转得飞快,他揣测道:“末将月中前,已如数上交了银两给商户长?”
余子归瞧着他酒气未散的面庞,不言。
杨吏天咽了口唾沫,又道:“上回您来得匆忙,要那人皮面具,面具可是出了纰漏?”
里棚依旧安静,只有押跪在地的“呜呜”惶恐声,惹得杨吏天愈发没底,还能有什么事值得小公子亲自上门的?
他发鬓出汗,又试探道:“您说要调动人马,桥西周边的庄子,也支了五千人去,可是不够?若是这事,那可得问问老谢,他近日被那胡女迷得……”
余子归大步从他身旁跨过,也止了管事的揣测之意,“是我无能,羽翼未丰,让你苦等多年,华发已生。杨叔对我,可是徒增怨恨?”
杨吏天立马下跪,心中慌乱,不敢抬首,“主公您说哪儿的话……”
余子归看了眼李复,李复便从胸襟处拿出一物递上,是一把东胡短刀。
接过把玩了片刻,余子归眸中有说不上来的复杂,念及听到的妄语,他神情渐冷,“我迎新妇,成为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吏天眼角抽搐,追悔莫及,方才的牢骚戏言,俨然已被主公听了去,他的头叩得更低。
“怎会?末将欣喜若狂,今个儿吃多了酒胡言乱语,还盼,还盼主公莫放在心上。”
里棚全然静默,先前还“呜呜”的小厮们,皆意识到事态不妥,大气不出。
余子归不再绕圈,他将短刀掷于杨吏天面前,“哐啷”一声,“这把旧刀,是从你的私庄内搜出的。”
桥西周边有旁支行当的庄子,藏匿了许多邕兵女眷,明面上皆是商贩私产。
见到此物,杨吏天心中大骇,才咽了口唾沫,就听余子归继续沉声开口。
“上头的黄玉石,出自忽赤波和卓的矿河,可这矿河已被巴尔汗占领,忽赤波也被驱逐边境,视为北域弃子,你是何时与他牵连上的?”
杨吏天从未见过此刀,可想到什么,只得连连求饶,“主公,主公饶命!”
事已至此,只得交代。
“去岁您随罗百户驻守昌阳,忽赤波以胡商身份进入桥西,他欲变卖马匹,恰好我军所需,此事末将事无巨细均已上报,尔后两月……”
念及去岁新添的马,还有在昌阳碰到的那个运马奴,余子归再次眯紧了眼。
杨吏天的声音却低了下去,“尔后许是察觉到我军异常,忽赤波隐匿于戏坊,我揪出了人,本欲处置,但……但他扬言,不损我一兵一卒,他只需东山再起的威望,愿……”
话已说不下去,杨吏天支吾半晌,面上露出灰败之色。
余子归将话接全,“愿许你予重利?”
“末将失责,可并未允诺他任何事!”杨吏天豁然抬首,抱有一丝希望。
余子归嗤笑,“尔后之事,为何不报?”
杨吏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沉默寡言。
余子归替他说了下去,“呵,你未允诺任何事,却要了忽赤波送来的胡女,他带人搅乱战局,你却为这些贼子掩饰行踪?”
此话刚落,里棚外传来动静,谢昀觥将三五叛将押了过来。
“主公,这些便是当时替换下来的士兵,末将先前还不解,这几人为何战归后性情大变,原是有了新靠山?”
杨吏天望见来人,垂死挣扎,“不!末将没给忽赤波遮掩,那日从庄子支予士兵,这几人就因吃酒误事出了差错,才让那胡贼钻了空子,得以混入丁千户的军中!”
几名士兵见杨吏天将话摊开,亦推脱起责任。
“主公!酒醒后我等皆愿认错挨罚,是管事他支招,用胡女堵我们的嘴!我们纵然有错,也只是贪图美色啊!”
常年暗训,谁人见了那些个丰腴美人能走得动道?
东夷与南郡交战,除却丘城清乐院外,余子归曾命各邑戏班闭坊,暗中助战。
呵,如今只能叹世间万事环环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