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兄弟先行在前,方才莲花棚内还剑拔弩张的凝重气息,到了象棚这头,忽就散得一干二净了。
“哼,亏我还以为三哥四哥是有要务在身,原来偷偷跑到这儿玩乐了,三嫂,你可得管好三哥!”
余香归挽着佟枝枝,一路走来虽没见着不入眼之流,但她可没少看风花雪月的话本,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女。
“胡说八道什么呢!”若真有不堪入目的事,阿少会带她们来吗?
余叔归大步上前,不等他训斥幼妹,佟枝枝就侧开了身,众目睽睽下,他一时间还真有些拉不下脸。
余季归右脚微跛地跟了上来,见状,大笑道:“香儿,四哥带你去凑凑热闹,怎么样?”
“真的?”余香归的心绪很快被转移,她松开佟枝枝的手,雀跃上前,“我就知道四哥最疼我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也不想想前几日是谁帮她解的围?
余叔归收回了眼,看向余子归,示意身后陶瞻等人,轻轻点了点头。
童瑶揶揄着瞧他们互动,片刻后,陶瞻等人闲庭信步而来,旁侧为他们引路的,正是管事宋嵇,她欣喜之余忽而恍惚。
上回见到宋管事时,曲平坊冷清萧条,今夜放眼望去,皆是张灯结彩之象,宾客熙熙攘攘,商贩喧嚣吆喝,已不可同日而语。
瓦舍的产业分布阿少予她看过,当时不察,直至王兄站在这儿,回想他方才说带走戏班的玩笑之言。
电光火石间,童瑶的笑淡了下来,她无意识捏紧了手。
与其说阿少赠邕兵予王兄,不如说,他是有意让王兄,为邕兵立名?
这个念头让童瑶有些猝不及防,晃了晃脑袋,许是她多想了,可……
“南郡与东夷,谁胜谁负,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昔日的话在心间萦绕,童瑶无法不顺着这话深想,瓦舍四郡皆有分支,唯独避开中原,她还以为他是在藏锋,现在看来,或许,他等某个时机很久了。
毕竟邕兵,也需要个站到明面的由头。
童瑶的目光瞟向戏台,戏班子们在后方祭拜着祖师爷,镲锣鼓手摩拳擦掌,戏曲就要开幕了。
晨间的恩爱还历历在目,童瑶眼下却有些分不清,她的夫君,究竟是因为爱重她,才对她的兄长爱屋及乌,还是因为……
待宰羔羊的南郡陶氏,早就是他欲收入囊中的,一枚棋子?
童瑶深深阖上了眼,脑海间闪过许多画面,是了,他早就知晓她是陶妫……想到这,童瑶掌心冒起一片冷汗。
人声鼎沸间,王兄一行人已行至面前,她听见身旁的余子归招呼道。
“真是缘分,余某本想借着最后旬假,带家中女眷出游一番,没成想巧遇营中好友,我定的雅座宽敞,既相逢了,渚辰可愿与我等一道观戏?”
陶瞻见到盘起妇人髻的夭夭,绷紧的心总算舒了口气。
他看了眼四周商客,附和笑道:“余百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余子归摆了摆手,“宋管事,劳烦差人引座。”
“是,各位军爷,请。”
雅座相隔,但屏风密闭,旁人窥不得一二。
宋嵇打点好周边后,低声交代身边杂役几句,待杂役退下,他亲自守在了二楼雅间的踏道处。
戏曲开始了,是《失空斩》①。
雅间视野极佳,陶瞻裴士皆看向戏台,陆瑾渊下意识看向童瑶,蹙起了眉,郡主瞧着似有心绪。
余子归也觉得到童瑶的异样,他伸手握紧她,掌间一片湿濡和低凉。
“怎么了?”他侧首而探,凝眉问道。
二人的坐席本就挨着,这下离得更近了,余子归眼中满是担忧和不解,童瑶望进他的眼,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哪里不适?”余子归追问道。
这般引人注目,童瑶挣脱手,坐直了身,“没,许是舟车劳顿了些,你好好观戏,勿要看我。”
童瑶声若蚊蝇,大伙儿皆以为他们新婚燕尔,收回了眼。
余子归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刚想开口,只听身后裴士轻咳了两声,问出正事。
“余百户,方才我等得了口讯,新营之事,您心中可有谋略?”
徐徐图之这么久,本应娓娓道来的,但童瑶的异样打乱了余子归的心神,尽早商议完事,让她早些休憩才是。
他言简意赅道:“孙侯想让兄长试探南西盟军,我倒是觉着,有比兄长更适合破局之人。”
陶瞻追问道:“谁?”
“曹延安。”
这名一出,雅间众人都望向余子归。
童瑶也十分讶然,曹延安?
大婚流程走完,她根本没再想起表哥,他应是回南郡了才对。
余子归十拿九稳看向陶瞻,“我已得信,他正前往洛都,西蜀之所以与南郡同盟,曹国公比陶公侯出得力更多。”
有钱可使鬼,何况人乎。
裴士面色大变,“余百户,南郡世家我等更为清楚,曹国公府,他们何时曾与中原有旧?”
“不是曹国公府,是文家。”
话音刚落,戏腔凌厉,锣鼓呐喊,戏台上的魏军已围攻山顶,街亭赫然失守,陶瞻瞳仁紧缩,直至曲风逐渐悲壮萧瑟,他看向面色同样发白的童瑶。
文家是南郡的初代元老,根基深厚,如今当家的,正是他与夭夭的舅父,文顺德,舅父与母后姨母虽是同父异母,但感情一向深厚。
“舅父生性本分,他绝不是这种人。”童瑶下意识反驳。
话音刚落,她又念起当初在越城时,姨母嘱咐的那句,“夭夭,城中士族皆不可信……”
童瑶的心乱了几分,上辈子从城破到身死,文家从未出面,那时的她已是慌不择路,根本没有细想过文家种种。
难道城破前,文家就已经弃城,逃往洛都了?
余子归揽过她,轻抚着她的肩,却对着陶瞻直言道:“舅父文顺德,其生母胡氏,是中原皇室当年赐予各郡的家人子之一。”
胡氏……那个与外祖母争闹了半辈子的妾室,童瑶望向陶瞻,似是寻求着什么答案。
外祖父与外祖母早年已逝,那时她年幼,可犹记得,母后是带了王兄前去吊唁的,还曾下过懿旨。
陶瞻胸腔起伏不定,回想起什么,他的心是一落再落。
戏曲进入下一幕了,陶瞻深吸口气,道:“如何破局,阿少直言便是。”
余子归沉声,“两姓联姻,并非铜墙铁壁,文家近年与中原往来密切,我虽未能查清背后之势,但当下之计,与其与陶公侯对峙,兄长不如去一趟洛都?捉人为筹。”
雅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只闻台上戏曲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