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们纷纷集聚在马前,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垂首等侯皇命。
尚泽世抬起左手上的龙冠,看着上面錾金镶宝的纹饰,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可笑至极。
“我有什么资格嘲笑尤意情?
“明明比他更看不清自己。”
黄昏的尾章奏罢,单手拎着龙冠的尚泽世回到了如意轩。
小房子和一众宫人在前院等候已久,齐齐给尚泽世见礼,却见尚泽世一副冷脸,浑身散发着活人勿近的气息。
如意轩的宫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触犯龙颜。
肩负重任的小房子被迫成为孤勇之士,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陛下想即刻梳洗吗?”
“拿着。”尚泽世把手上的龙冠丢给小房子,转身往屋内走去。
因毫无心理准备,小房子起初手忙脚乱,总算将龙冠牢牢护住了,才得以长舒一口气。
他刚准备跟上去,已迈入正殿的尚泽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都别跟来!”
尤意情基本不去的正殿并非尚泽世的目的地,经常活动的卧房和书房暖香阁才是。
先前在泰熙门的时候,尚泽世注意到尤意情后背上的包袱并不大,便笃定一件事:尤意情绝对还留了其他东西。
所以,尚泽世一心要把尤意情留下来的东西都找齐,再加上那只荷包一并打包好,然后派人送回尤家。
事实果然不出所料。
来到卧房后,尚泽世一眼就看见炕桌上摆着好些物件。
一管玉笛、一对用薄竹片编成的简易小鸟、画笔、颜料、木锉,剪子以及一些没用完的竹片。
尚泽世拿起那对竹编小鸟放在掌中端详,发现两只小鸟的头顶各用青色的颜料写着一个字。
大一点的写着“胖”字,小一点的写着“霖”字,所指何人,不言而喻。
此外,“霖”字小鸟的四条尾羽上,各画有一朵小小的白色玉簪花,而“胖”字小鸟的四条尾羽上,则各画有一片青翠欲滴的竹叶。
“有空鼓捣这些,没空回复我是吧?”
尚泽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笔在“胖”字小鸟的喙部画了只简易的小王八。
画完王八,尚泽世犹嫌不够解气,又在“胖”字小鸟的四条尾羽上各添了一坨粑粑。
“单你会画吗?我也会!”
就这样,“胖”字小鸟身上最打眼的部分成了尚泽世所画的米田共。
尚泽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弯起得意的弧度,却又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很幼稚,兴致顿时就降了下来。
反省过后,尚泽世放下竹编小鸟,开始找寻其他可能存在的遗留品。
卧房的其它地方收拾得很整洁,并不见“可疑物品”,尚泽世于是转场暖香阁。
暖香阁的物品归置得井然有序,看起来也是被宫人收拾过的样子,放眼望去都是如意轩固有的东西。
正当尚泽世以为自己要一无所获之时,一片夹在字帖里的绿叶勾住了她的目光。
宫人在打扫时,不可能看不见这么显眼的东西。因此,尚泽世很确定:绿叶不是被风吹进来的,而是尤意情留下的。
因担心叶子可能连着其他什么东西,尚泽世先轻轻地把上面压着的字帖移开,确定只有一片绿叶后,才把它拿了起来。
绿叶看着像榕树的叶子,表面平平无奇,翻过来,背面写着十四个俊逸的行楷小字。
“祝君千万岁”
“无岁不逢春”
“尤意情答”
阅完,尚泽世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自言自语:“这算什么答复?猜灯谜吗?”
这时,太后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
“皇儿好像不满意啊。”
被吓了一跳的尚泽世后知后觉地惊讶起来,转过身问:“太后?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而已。”太后缓缓走了过来,身后并未跟着侍从。
想起刚才在卧房对着竹编小鸟乱涂乱画的幼稚行径,尚泽世不禁暗自庆幸:还好没被太后看到。
但很快,尚泽世又反应过来,她跟太后许久未见,不曾想再见竟是这种情形。
太后瞥了一眼尚泽世手上的榕树叶片,略思索了一下,后道:
“这两句出自李远的《翦彩》,尤意情给你写的是尾联,原作的颔联可比这两句有意思。颔联写的是‘双双衔绶鸟,两两度桥人’,皇儿以为如何?”
纵是没上过学的人,也听得出来“双双衔绶鸟,两两度桥人”这两句诗写的是成双成对那码子事。
作为接受过皇家教育的人,尚泽世听是听懂了,就是不知太后到底想问什么。
说话绕圈子实在太累。于是,她开门见山地对太后道:“您有话直说吧,霖儿有问必答便是。”
不料,太后回的却是:
“哀家没什么要问的,只是看你方才对尤意情的答复不满意,便想起他今日派人到寺里所传的话,你听了之后或许会有所得。”
“他对您说什么了?”
尚泽世的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而太后的神色很平静。
“他说,两个人之间若只隔着回忆,即使没能想起,依然会相互吸引,若还隔着执念,即使日日相对,也终不能交心。”
“他觉得儿臣有执念?”
“霖儿难道没有吗?”
太后的反问令尚泽世为之一怔。
提到执念,尚泽世知道自己一直放不下尚觉香的死,可这跟尤意情毫无关联。
“儿臣对觉香的执念,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对觉香的执念,是对皇帝的执念。”
尚泽世听得越发稀里糊涂。
“儿臣已在帝位,怎会有如此执念?”
太后叹息。
“正因为你已位登九五,才找不回原来的自我,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不然又怎会摘得下头上的皇冠,却摘不下心上的皇冠呢?”
听到“心上的皇冠”,尚泽世感觉自己像被人按进了凉水桶里一样,脑子霎时清醒了过来。
“原来我一直在用皇帝的角度看待他的感情,那他呢?
“也是因为看透了这点,所以才选择不告而别吗?”
面对人走茶凉的现实,尚泽世一个人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无奈之下,只能问太后。
“尤意情还对您说了什么吗?”
太后闻言,如平湖般沉静的面容上泛起了一层忧虑的涟漪。
“他会用余生来参透‘莫强求’的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