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睡了,陛下请回吧。”
忍到现在,听了这句尚泽世终于忍不住了,索性挑明地质问:“是不是闵亲王?!”
对此,面无表情的尚思喆沉默着闭上了双眼,后又倒地。
侍卫们以为尚思喆故技重施,伸手去揪他衣领时,无意中触碰到颈间的皮肤,才发觉一个事实。
“陛下,废郡王发烧了。”
“病得真是时候啊!”尚泽世咬牙切齿,又拿病号没办法,只能喝令:“叫太医来,别让他死了!”
走出禁室,尚泽世听到对面传来荒腔走调的歌声,心里的烦懑顿时更盛,只皱了皱眉头,就让小房子即刻会意。
小房子转头叱骂两个跟在身后的主事:“你们平日就是这么严加看管废郡主的吗!?给我把官服脱了滚去掌刑司领罚!”
此话吓得两个主事屁滚尿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开了尚泽世的视线范围。
与此同时,另一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闪现在尚泽世的面前,恭敬地跪下道:
“陛下,依微臣之见,既然绿荑曾是废郡主乳母的养女,不如让微臣以图谋行刺之罪将废郡王的女眷抓进宫来拷问,如此也可迫使废郡王招供。”
纵使绿荑不是万珠的养女,尚泽世怀疑尚思喆一家意图行刺,也是完全站得住脚跟的。而今有了绿荑和万珠的这层关系,端郡王府的嫌疑越发洗不清了。
但实际上,尚泽世已经思量得很清楚,尚思喆一家就算有弑君这个心也没行刺这个胆。
且不论人尽皆知尚泽世和尚思喆一家有血海深仇,但凡尚泽世出点什么人身意外,头一个怀疑对象便是端郡王府。
哪怕尚思喆一家真的变得胆大包天,要做的第一件事该是把尚思晋救出来,而非行刺。
一旦行刺失败,被圈禁的尚思晋首当其冲。尚泽世不能把罪名安在她的头上,也要找她出气。
因此,尚泽世很早就把尚思喆排除在外,并没有考虑过再次审问他的家眷。
至于迫使尚思喆招供这点……
“罢了,寡人往后还要见太后,就不折腾她们了。”
翌日清晨,朝会如常日拉开帷幕。
群臣山呼万岁过后,尚泽世坐在龙椅上,板着脸审视底下人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点明堂来,可惜无果而终。
一排排颔首低眉的大小官员,要不是官服的颜色形制各不同,看着真像一丘之貉。
一个个的,都把精思诡计藏于腹内,然后用弯弯绕绕的话语略表一二,只待身着龙袍之人上套,以遂了他们的心愿。
当然,尚泽世知根知底的股肱之臣除外。
话说郁涵今日的神色看着不太对劲,眉心始终微皱,明摆着是有事。
等小房子唱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尚泽世刚准备问来着,闵亲王率先出列道:
“启禀陛下,昨日圣安宫发生宫女行刺之事,臣身兼总管内务府大臣之职,疏于管理、难辞其咎,自请革去所有官职和爵位,以正法纪。”
言毕,闵亲王将头顶的绛紫色官帽缓缓摘了下来,然后用双手高举着,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
未等尚泽世表态,郎中令白齐抢着帮闵亲王辩解。
“陛下,臣以为内务府事务繁杂,闵亲王殿下身兼二职,难免会有疏漏。何况刺客一直不曾暴露歹心,任是何人都意想不到小小宫女竟敢行刺。
“论人品官风,殿下清正廉洁、恪尽职守,向来是臣等的表率,若是因此次的过错被重罚,势必令百官和天下学子寒心,还望陛下审慎酌情、从轻处置。”
话音刚落,六部均有官员应声接茬。一时之间,“臣附议”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尚泽世已经下旨要砍了闵亲王。
最后,中止声潮的是闵亲王自己。
“诸位请静一静,不必再替我求情,是非分明陛下自有圣裁。”
见众人不约而同地闭嘴,尚泽世心上萦绕着一个想法,怎么驱散都无用。
“二舅果真比我这个皇帝还要一呼百应啊。”
前世,闵亲王在群臣中也是广受爱戴,只是尚泽世认为理所应当,从未多想。今生不同了,不知不觉间,尚泽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待闵亲王。
昨夜有尤意情在,尚泽世还能让他代为直面闵亲王,自己躲起来暗中盘算。眼下就坐于承极殿正中央,对着一双双眼睛,尚泽世不可能再逃避。
“你们的消息都很灵通嘛,如此倒也省了口舌,寡人便单刀直入了。鉴于闵亲王失职,寡人决定让其戴罪立功,负责查抄端郡王府,限期一日找出所有藏匿于蓄元潭底的黄金,明早上交朝廷。
“逾期则卸任所有官职,保留亲王爵位。如期则继续担任礼部尚书,此外作为奖赏,寡人会将原属于废郡王的封地赐予闵亲王,端宁郡以后改名为闵宁郡。闵亲王,你可愿接旨?”
在不熟悉端郡王府的人看来,尚泽世的这个决定明显是在放水。都知道金子藏于潭底了,打捞能费多少功夫?
事实上,端郡王府的蓄元潭可不是什么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水池,之所以叫“潭”,就是因为水特别深,还曾经淹死过家仆。
想要打捞潭底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关于这点,旁人或许不了解,闵亲王肯定心中有数。
但最关键的还是,尚泽世明确记得金子藏于假山内,并不在水潭底。
“臣遵旨,谢陛下隆恩。”尚泽世的话音落下没多久,闵亲王就如是答道。
语气听着没有丝毫的不情愿,这让尚泽世的内心五味杂陈了起来。
不料,更糟心的事情马上就来了。
仍是白齐这厮,煞有介事地先给尚泽世行了个叩首礼,然后才表:
“陛下,奉茶宫女行刺一事,足以证明掌事宫女方彩桐不胜其任,微臣恳请陛下另择能者任之。”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白齐一没有得癔症、二没有得疯病,尚泽世此时真想叫人拖走他算了。
主意都敢打到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宫女身上了,简直太不把人放在眼里!
马繁咆哮金銮殿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尚泽世本以为杀鸡儆猴起到的效果怎么也能够维持一段时日,没想到啊没想到……
越想越气的结果就是,尚泽世蹭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抓起小房子怀里的拂尘果断朝白齐丢去。
拂尘如同拖尾的蓬星,嗖地一下打中了白齐的官帽。白齐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官帽已经掉落。
好巧不巧,官帽一路飞到了栾懿的脚边。栾懿见状,微微挪了挪前脚掌,不动声色地将帽檐的一部分踩在了脚下。
白齐伸手去拾帽之际,没看见帽檐已被栾懿踩住,等把帽子捡起来才发觉不对劲,正打算开口,沉默已久的栾懿用似笑非笑的目光俯视着他,说了朝会上的第一句话。
“白大人今年不过三十八,记性为何如此之差?”
感觉到栾懿是故意的,白齐便用力把官帽往自己的方向一扯。栾懿早猜到他会如此,提前抬起了脚。
结果,白齐由于用力过猛,四脚朝天地栽倒在地。有几个年轻官员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重新整理好仪容,白齐没好气地反问栾懿:“栾大人此话何意!?”
栾懿面上不慌不忙,从容回应:
“方才大人口口声声说‘任是何人都意想不到小小宫女竟敢行刺’,怎么转头就要怪罪于忠心侍奉陛下多年的大宫女了。莫不是想让自己人取而代之,好给小舅子将来的后位铺路吧?”
“你……你竟敢污蔑本官!”
狡辩好歹要先做到理直气壮,像白齐这种才被质问了一句就犯磕巴的,只会让栾懿攻诘得更厉害。
“玩笑话而已,白大人肚里能撑船,定不会与晚生计较。大人一心找人定罪,晚生倒有一言相劝。
“郎中令负责的虽是皇宫外围的守卫,但宫里进了刺客这事,多少跟白大人没把好第一道关有干系。陛下昨日不曾问责于你,今日你该学闵亲王殿下,主动认罪才是。”
白齐被栾懿说得哑口无言,眼珠子乱转半晌也没想出应对之策。
在高台上看戏看到此刻,尚泽世觉得心里解恨极了。
“还好我有栾懿这个最强辩手!”
捡起地上的拂尘还予小房子之后,郁涵躬身对尚泽世谏道:
“依微臣愚见,方姑姑出身潜邸,侍奉颂亲王殿下和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对其小惩大戒即可,具体如何责罚由陛下亲定,无须知会臣等外人。”
郁涵的一句“无须知会臣等外人”,可谓是一箭双雕之言。
既是在告诉白齐等妄图对方彩桐指指点点的官员——皇帝的贴心侍女犯了何种过错都轮不到他们一帮臣子来制裁。
同时也是在暗示尚泽世——“小惩大戒”是说给官员们听的,尚泽世私底下不必真的责罚方彩桐。
和郁涵之间的默契,让尚泽世当时就听懂了郁涵的两层意思,心里更觉得畅快了。
但一见白齐的那副小人嘴脸,尚泽世还是有口气咽不下去。
正好小房子的拂尘摔裂了,尚泽世便故作已经消气的模样,看向白齐道:
“正如栾卿所言,寡人遇刺,你这个郎中令同样难辞其咎。不过寡人不会厚此薄彼,既已给闵亲王戴罪立功的机会,现在也给你一个。房春生的拂尘被你的官帽撞裂了,回头你订做一个金镶玉的亲自送给他。”
许久没听主子唤自己的大名,小房子不由得愣了一下,听到“亲自”二字时,更是腿都软了。
尚泽世知道小房子不敢收这份礼,以一个坚定中带着命令的眼神示意他接受。
惊喜又不安的小房子只好硬着头皮撑住,“谢陛下隆恩,有劳白大人破费了。”
“微臣遵旨,谢陛下隆恩。”白齐忍气吞声地逼自己说出了这几个字。
遇刺的事情自此总算告一段落,尚泽世还没从报复白齐的痛快中缓过来,忽见郁涵脸色一沉,屈膝跪地,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微臣要告发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