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己方队伍突然增加了人手,尚泽世只得见机行事,调整“作战”计划。
“等那人过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小蓝子先骂他一通,越难听越好。若是他敢回嘴,再对他动粗,记住要照着脸打。若是他敢还手,就往死里打。那儿还有扫帚,尽管拿去用。”
温国的上一次秋闱,还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年举行的。换言之,尚泽世并非祝宜新名义上的恩师,甚至此前压根不知道祝宜新的存在,毕竟翰林院多的是像他一样等待考核、成为正式官员的进士。
故而,尚泽世处理起祝宜新来,无须顾虑“天子门生”这层关系,却没料到尤意情会站出来替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话。
“陛下,对读书人动粗是否稍欠妥当?”
既然都称之为“读书人”了,尚泽世不得不怀疑,尤意情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事情。
“你知道寡人要对付谁?”
“小蓝子两日前曾见一名年轻官员在百兽园附近徘徊。臣侍得知此事后虽觉有些可疑,却不认为有必要惊动陛下,故不曾差人禀报。经过方才之事,臣侍笃定陛下是为那名官员而来,只是不知您为何要扮成太监?”
“难怪有备而来,合着姓祝的还提前来这儿踩点了。”尚泽世心说,脸上依旧保持淡然,“此人向太监行贿探听寡人的行踪,寡人今日是来了结他想飞黄腾达的心愿。至于这身打扮,寡人想捉弄捉弄他而已。”
听完缘由的尤意情,态度马上为之一转。
“饱读圣贤书之人放着踏踏实实的路不走,竟把心思花在如何走捷径上!天下读书人莫不为此寒心,确实该罚!”
“祝宜新想爬龙床你也猜到了?”
“什么?!”
“欸?你不是说……”
“陛下,前面好像有人过来了!”
小蓝子的突然介入,迫使尚泽世和尤意情不得已中止对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前方望去,同时屏息去听正在到来的未知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
快走到拐角处了。
来人的方向不在小房子的既定路线上。
有这三点,尚泽世敢肯定:尤意情的法子起到了效果,正朝这边走来的人是祝宜新无疑。
“按寡人刚才说的做。即刻起,寡人是尤召侍宫中的小太监。”
以皇帝的身份说完最后两句话,尚泽世迅速朝墙边走去。那里散落着尤意情从树上剪下的榕须,尚泽世有模有样地埋头整理了起来。
见此情形,尤意情也重新登上了木梯,再次剪起了榕须。剩下小蓝子一边双手扶梯,一边双目警惕。
不多时,孔明灯的主人果然出现在了拐角处,快步向三人走来,远远看过去,倒也算身形潇洒、步履矫健,就是不知相貌如何。
等人靠近后,尚泽世接替小蓝子扶住木梯,好让他拿起扫帚去发挥。拿好扫帚的小蓝子按照尚泽世的要求,趾高气扬地站在最前面,对着祝宜新不由分说开始破口大骂。
“天灯是不是你小子放的!?敢在宫里私放天灯,是不知道‘找死’俩字儿怎么写吗!?不想活了就跟人说一声,宫里有的是折磨人的刑具,看你小子能有几条命!?要是今日真走水了,把你小子大卸八块都嫌不够分的!”
这么一长串骂下来,小蓝子居然能做到中间不带换气,以及骂完气不喘、脸不红,属实是学到了小房子的精髓。
而被骂之人却涨红了脸,紧咬着双唇一言不发,眼眶噙住的泪水汇聚在眼底,颇有“决堤”之势,看得人都不忍心再对其进行责骂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长得好看。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祝宜新意外地长得不错,而且和尤意情是一个风格的,令尚泽世始料未及。
见祝宜新跌坐在地,整个人像是被骂傻了,小蓝子便又发力。
“你眼睛是瞎了吗?没看见召侍在此吗?还不快行礼!?”
“啊!卑职该死!”从地上爬起来的祝宜新忙不迭地磕头道:“卑职给召侍请安,召侍万福金安!”
昂首挺胸的小蓝子把恶奴形象塑造得过于优秀,在其衬托之下,瑟瑟缩缩的祝宜新看起来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兔子。
尤其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哭起来格外地楚楚动人,以致于尚泽世偷偷摸摸地多瞟了两眼之后,竟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这时,尤意情从木梯上下来,扮演小太监的尚泽世不得不伸出一条胳膊去扶他,结果尤意情趁机从手臂摸到手背,最后还用大拇指轻轻摩梭了一下。
碍于戏中的身份限制,尚泽世只能用眼神无声示意尤意情:“你竟敢借机吃寡人的豆腐!”尤意情却无惧尚泽世的瞪眼警告,还微微摇头否认,气得尚泽世咬起了后槽牙。
落地后,尤意情走到祝宜新的跟前,开门见山地问:“方才是你在附近放孔明灯吧,为何要如此?”
但凡过路的蚂蚁听得懂人话,它们肯定也能推断出祝宜新放孔明灯的目的——吸引皇帝的注意,为自己制造面圣的机会。
但戏还是要演的,因而尤意情必须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一下祝宜新。
“家母重病,卑职凑不齐回乡的路费,只好放灯祈福,想着沾些皇宫的福气,或许家母就能早日康复。不过,卑职添了足够的灯油也看准了风向,确信灯不会落在皇宫里才放的,请召侍明鉴!卑职只是思母心切,万不敢在宫中纵火啊!”
越说越“动情”的祝宜新再次对尤意情叠手磕头,一滴泪珠在他低头时从眼角滑落到了手背上。
尚泽世看着那滴眼泪缓缓流过四个手窝,才注意到祝宜新的手指修长得不像话!
如果说尤意情的圆手像插了五支粗蜡烛的白馒头,那祝宜新的手就像嵌着五条细葱的白玉片。
同样是人手,差别如此之大!
就在尚泽世还沉浸于欣赏美手时,尤意情弯下腰去扶起了祝宜新,看得小蓝子甚为不解。
同样误解了尤意情的,还有忙着谢恩的祝宜新。
“谢过召侍!卑职感激不尽!”
“本主只是让你起来说话而已,可没有答应什么。”
尤意情的话像盆冰水浇在了祝宜新的头上,把祝宜新脸上的笑容瞬时冻僵。
“况且,今日你私放孔明灯之事自然要留待陛下圣裁,本主至多在其中佐证。”
第一次听尤意情在他人面前自称“本主”,尚泽世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说来,上辈子我连尤意情自称“本宫”都还没听到就死了,唉!
祝宜新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帝此刻就在眼前,还伪装成了小太监。
不过,此人的脑筋转得还算快,一听尤意情那么说,马上有了新说辞。
“卑职听闻召侍出身靖州,想必召侍也受思乡之苦,定能理解卑职的感受。今日与召侍虽是初见,卑职却深感召侍是心慈和善之人,跪求召侍在陛下面前帮卑职说两句软话,此大恩大德,卑职没齿不忘!必图报答!”
大概是受不了祝宜新的厚脸皮,小蓝子气鼓鼓的,刚想开口,结果尤意情冲他摇头。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不在尚泽世的预计中。此刻,她很是好奇尤意情会怎么应对祝宜新。
“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本主可以帮你求情,但你得先告诉本主,你的袜子是何布料。”
此番话一出,莫说祝宜新和小蓝子,连尚泽世也愣了一下。当她反应过来尤意情的用意时,不禁笑了出来,还好及时收住了,才没被发现。
“召侍为何要问卑职的袜子?”
“三。”
“这跟今日之事毫无关联啊!”
“二。”
“一。”
“小蓝子。”
“遵命!”
在场的四人中,只有祝宜新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直到小蓝子拿着扫把朝他袭来。
小蓝子把祝宜新当苍蝇一样拍打,打得祝宜新没撑多久就求饶了。三人俱以为祝宜新终于肯招,没想到他仍“负隅顽抗”,狡辩了起来。
“卑职的袜子是丝制的!可……那是卑职家里以前还富裕时买的……”
“你敢说出是何时、何地、哪家商行买的吗?”尤意情的表情突然变得凌厉,口吻也开始咄咄逼人,“你敢保证家里一件新的丝制衣服都没有吗?”
被逼问的祝宜新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谎言早就被人看穿,情急之下竟然撒腿就跑。
“居然敢跑!”
小蓝子把扫帚一丢,立马就想追上祝宜新,却听到一句异口同声的话。
“不用追了。”
和尤意情突如其来的默契,让尚泽世一下有些不知所措,连视线都刻意错开了。好在这时,小房子赶过来了。
估计是看到了祝宜新逃跑的一幕,小房子上来便问尤意情:“奴才见过尤召侍,跑走那名官员是方才私放孔明灯之人吧?您怎么不让小蓝子去追呢?”
“不用演了小房子,”尚泽世随手把头上的太监帽一摘,塞到了小房子的怀里,“寡人的伪装早被你的爱徒看出来了。”
反应极快的小房子迅速向尚泽世行礼,末了恭敬地问道:“陛下是玩儿够了,想让翰林院的人去处置祝宜新吗?”
“嗯。”
出来了半天,尚泽世确实有些累了。再说,晌午还有一场在端郡王府的重头戏要唱,该是回宫准备了。
“那地上的榕须是怎么回事?”
“回师父,那是尤召侍亲自剪来准备给陛下做药酒的。”
师徒二人的对话提醒了尚泽世:不管出于哪一层的关系,的确该对尤意情的用心有所表示。
于是,她诚心诚意地看着尤意情道:“辛苦你为寡人做药酒,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尤意情闻言,没有立即回答。
她便又强调:“这是你应得的,不必推辞,寡人也不想白受你的好意。”
这下,尤意情倒是肯说了,只是所求的赏赐令她招架不住,差点没站稳。
“臣侍想要陛下的临幸。”
“寡人……这两天……身子有些不适……改日再说。”
除了说“身子不适”,尚泽世眼下还真想不到有更好的理由。
她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和尤意情睡觉这件事,只是心里老有种别扭的感觉。
虽然说不清楚那种感觉究竟为何,但就是会让她下意识地抗拒和尤意情有过近的接触。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尤意情这家伙居然又行礼说:“玩笑话罢了,臣侍只求和陛下用膳,时日由陛下决定。”
“你……”
身为帝王,却被人轻易拿捏情绪,这令尚泽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她本想呵斥尤意情,却忽然发现尤意情的手指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便愣是转了个方向,改对小房子道:
“告诉内务府,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可以到圣安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