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白发老人总会用矍铄的灰眼睛吃透孙女,眼眶里好似聚起了俩团不灭的鬼火,鹰瞵鹗视,委实是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却每每都拉着阿瑞拉坠入冰窟。
时隔数月,老太婆的灰眼睛与红罗宾的蓝眼睛微妙重合。
一声声诘问翻腾倒海倒进身体,作呕的生理反应几乎战胜理智,金发女性反射性摁住抽跳的额角,冰凉指腹隔着眼皮贴着皮肤,试图冷却被红罗宾烫起来的温度。
“找到芬妮了。”
男孩的声音将陷入回忆的姑娘从识海捞出来。
他的蓝眼睛黏在通讯器上,“芬妮·加西亚,她是FBI的探员,之前在印第安纳州工作。”
“印第安纳离新泽西可不近,”阿瑞拉装模作样地伸起懒腰,音节在吐息中缓缓抚平,不留端倪,“是外派任务?”
“她与比尔是假结婚,而比尔——他的真名是泰勒·威廉姆斯,也是探员,系统里没有他们的任务履历,估计是被抹掉了……稍等,我看看还能不能挖出更多东西。”
提姆不知道从哪里薅出来一只笔记本打开放上膝盖,十指交叉活动着脖子,十足的黑客派头。
自觉帮不上忙的阿瑞拉只能喝水等待。填入线索捋顺逻辑,亚当斯一家全是假象,乔尼也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他们可能是接到官方命令,照顾这个特殊孩子的起居,却不幸殒命于任务目标?这样的话还算说得通……可为什么联邦要管这种事呢?
假设乔尼能成为第二个超人,把他关起来才应该是政府的作风。
“他们是从霍金斯小镇把那小子偷出来的,乐于助人的事情都被八卦的小镇写成报纸了。”
杰森冲他们摇了摇手里的智能机,语句里的鄙视如同小狗的尾巴,翘得老高,“你们都不会谷歌吗?”
阿瑞拉面无表情把兜里的老式诺基亚掏出来展示。
“没说你,”话里有明确针对性,咄咄逼人的讽刺几乎从音节里溢出来,杰森朝提姆挑起半边断眉,张狂的气质与神父服形成鲜明对比,“是谁总是炫耀自己的聪明来着?”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提姆顿时偃旗息鼓,嘴角一阵抽搐,“我就知道你一直记恨这事儿。”
“………你们九岁吗?”
阿瑞拉已经能想象出他们以前的相处到底多么幼稚了。
她现在就想回去告诉作为女友粉的前同事,你的都市传说其实每天都得奶俩个熊孩子,可能还会用‘今天你没有小饼干了’这种经典套路去对付这俩位见面就打架,说话就拌嘴的小朋友。
[真可惜。]
阿瑞拉对现场第三个未成年叹气,“你又在可惜什么。”
[如果你让红罗宾来当修女,说不定蝙蝠侠也能为你打工。]
“别,他来了估计我们又要损失一个帐篷。”
考虑到同样胸前印蝙蝠的红头罩头次见面就让她破产的情况,再来个蝙蝠肯定又得被偷家。
“再说他来了又能干嘛,我们已经有神父了,你不是还想让红罗宾当你的修女吗?总不能指望他去外边发传单吧,就他那破名声,我们百分百坐实邪|教名头。”
[可以让他在大厅扮神像。]
“……你还记得咱们的神是女神吗?”
这样不如叫蝙蝠神教算了。
[他也可以和修女一样穿裙子,看不出来的。]
…………看不出来就有鬼了。
阿瑞拉一巴掌糊上脸,世界上有两种蠢人,一种是和笨蛋吵架,另外一种就是和机器讲道理。
阿奇误以为她的沉默是默许,施以表扬的语气:[值得一试(take shot)。]
“不,我百分百会因为这个先吃枪子(take shot),所以你想都别想。”
红头罩宝宝定会杀了她永绝后患的。
“你又走神了。”
陶德明明拿着手机,双眼却死死黏住阿瑞拉,一瞬不移,与往日恭顺的态度相反,不快与探究的情绪在男人眉眼间反复转换,仿佛她脸上有什么世界的真相以待侦破。
更让阿瑞拉比较在意的是这个“又”。
她不由犯怵,“……他是不是已经记起来了?”
[没有,他还是信徒。]
就在阿瑞拉快要松口气时,系统冰冷的机械音无情碾碎了侥幸。
[估计没几天了。]
如果陶德真的想起来什么的话,必然少不了秋后算账,她并不认为对方不记仇,正相反,红头罩肯定是记仇的类型,睚眦必报才该是他的代名词。
她得想想怎样才能让对方不追究这件事。
不知不觉中日光有沉落的趋势,将三人罩进辉光之下。
阿瑞拉没有智能机,只能靠近红罗宾,手臂贴着手臂,共享电脑上的读报。
内容很简单,事情发生在五年前,芬妮与泰勒初来乍到,摇身一变成了小镇的大人物,他们在小镇抓捕了一些逃犯,文中附上一张实景,俩人一件废弃工厂前侧着脸,押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进车子。
换做是不熟悉的人可能认不出来,但在场把尸体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的三人肯定无一怀疑,他们绝对是“比尔”与“珍妮”。
红罗宾又换着关键词搜索名字,也只能找到一些同名,就连维基百科上对霍金斯小镇同样仅剩下寥寥几句,分别是本地校队历史取得的荣耀奖项,或者介绍当地的种植风情,以及旅游宣传之类的。
“就这些了。”
阿瑞拉感到满头雾水,“乔尼会不会就在霍金斯?”
“如果没人帮他,那小子就算跑断脚也赶不到印第安纳,”陶德不愧是泼冷水大王第一名,“哪怕他能像个愤怒小鸟飞过去,现在去追已经无济于事了。”
言下之意是,只有猪头才会去追愤怒的小鸟。
但是任务还没结束。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余地。
金发女性的睫毛在湿冷里颤了颤。
快要下雨的天气又闷又沉,好似把人装进黑色塑料袋里,一滴雨水打在她的额头上,密织的乌云不知何时铺盖天穹,吞噬掉最后一缕阳光。
“下雨了,我们进去吧,你要不要留下,红罗……恩?干嘛踹我,陶德。”
神父纳闷,“我没踹你。”
“嘿!”她又被踹了一脚。
阿瑞拉愤怒地放低下颌,须臾瞪大眼珠,那怪物四脚着地,身长大概一米,重心压得很低,光秃皮肉仿佛放臭了的死鱼一般催引出人体最深处的恐惧,细长的爪子扣住自己的右脚,没人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从眼皮子底下出现的。
就在与昏暗的红眼睛对上之际,她猛地被抽了出去。
鲜血飞溅草地。
“阿瑞拉!”
眼前一度只剩下红色,阿瑞拉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再看清时,暴躁神父脸上难得一见出现慌张,额前的白发跑到后面去,好像被怪物拖走的是他才对。
神父冲她张开五指。
却眼睁睁看着他的大主教从手心里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