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少女双目紧闭,唇瓣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地吐出些微弱的低吟。
许是由于寒冷的缘故,她的身躯不自觉地蜷缩成了一团,仿佛一只被雨淋湿的猫儿,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一旁的清癯少年目睹此景,手上的动作忽然一滞,眸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之色。
经过一番短暂的思量后,他终于还是褪下了自己的外衫,动作轻柔地盖在了少女的肩头上。
他并不认得她,只是恰巧途经此地,听到了她的呼救声,这才冒险下水,将人给救上来的。
确认她暂无大碍后,少年心中稍安,简单整理了一番衣冠,便准备悄然离开此地。
男女授受不亲,他与人家姑娘素不相识,不宜在这里逗留太久,以免被人撞见,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之际,少女却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声音含糊不清道:
“别走……裴书谨……别走……”
少年闻言,身形猛地一顿。
他愣怔回头,看向少女的目光满是诧异。
她……竟然知晓自己的名字?
这意料之外的状况,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少女虽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弱,弄的裴书谨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无奈之下,他只得绷着身子站在原地,尽力与少女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同时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不要有人经过这里。
他是男子,可以不在乎名节,但若是拖累了人家姑娘,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少女头戴珠玉金钗,身着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出身世家贵族的女孩儿。
他一个身份卑微的穷书生,实在是招惹不起的。
幸而,这样的窘境并未持续太久。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动静,少女逐渐从昏睡中苏醒,缓缓睁开了眼。
“唔……”
看着面前这位容色清俊的少年郎,程萋萋不由得神色一愣。
裴……书谨?
不,更确切地说,是比记忆中更年轻一些的裴书谨。
记忆中的他,头戴乌纱,身着官袍,举止端方稳重,言行颇具威仪,分明一副青年官员的模样,与面前这个满身书卷气、眉宇间略带几分青涩和拘谨的少年截然不同。
意识到这一点,程萋萋顿时清醒了过来,心中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眼前的裴书谨,竟会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
还有,自己不是早就因病离世,化作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了吗?怎么非但没有去阴曹地府报到,反而还有了如此真切的感知力,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望着裴书谨那稍显稚嫩的脸庞,程萋萋思绪飞转,一个惊人的念头骤然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她忽然拽紧了裴书谨的衣袖,语气急切道:
“裴……裴公子,现在是什么时候?永兴多少年?”
面对少女突如其来的询问,裴书谨微微一怔,显然未预料到她会如此发问。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一贯的镇定,微微欠身,面色平静地回答道:“回姑娘,是永兴二十三年。”
永兴……二十三年?
这短短几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在程萋萋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竟然,回到了五年前!
难怪眼前的裴书谨看起来如此年轻,难怪自己的身子也如此康健,毫无病痛之感!
原来她死后,魂魄并未进入轮回,而是回到了五年前,自己还尚未出阁的时候!
一时间,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大相国寺的后花园。
五年前,她曾与远房堂姐程敏敏一起,来到大相国寺赏春踏青。
在后花园玩耍时,她不慎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险些丧命。
彼时四周并无旁人,堂姐程敏敏也不会水,无奈之下只得先丢下她,匆匆赶往前院求救。
正当她体力耗尽,即将坚持不下去之时,一位书生恰巧路过岸边,见有人落水,便奋不顾身地跳入了湖中,将她救了上来。
然而,就在她刚刚苏醒,还未来得及向书生道谢的时候,程敏敏却恰好带着一群人来到了湖边,眼见就要撞见他们二人浑身湿透,衣衫不整的模样。
本朝极为重视女子清誉,若这件事传出去,她就只能嫁给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书生了。
书生心思通透,见她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瞬间便理解了她的心情,所以并未多作耽搁,拾起衣裳便飞速离去,巧妙地避开了众人的目光,算是保全了她的名节。
程萋萋感念其恩,曾在心中暗自许诺,若将来有缘再遇到那位书生,定要亲自登门致谢,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可自那以后,程萋萋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在她的心中,始终觉得欠那位书生一句谢谢。
五年后,程萋萋病死异乡,因为心中尚存未竟之愿,死后魂魄便不得进入轮回,只能在尸身周围漫无目的地游荡。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裴书谨的县令踏入了她逝世的茅草屋,亲自替她置办棺材,修筑坟茔。
彼时已经化作游魂的程萋萋,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记忆之门轰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