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那日一夜未眠,在一盏灯下等到天亮,待锦衣过来通禀沈湛高烧已退,人虽尚未清醒然已无大碍之后,方才睡下。等一行人返回临渊城,已经是五日之后。临渊城的气氛和上次离开时不太一样,肃清了很多。此时的景明还不知道,太子景皓因为冬猎圣驾遇刺一事已被削为平民逐出京城,朝廷已经下旨由寇淮安暂任临安府尹一职。
在临渊大街的岔路口,景明差人将沈湛先行送回武学巷小院,又向景逸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带着自己人返回公主府。景逸叹了口气,从朝天门入皇城,容不得半分喘息,直奔金殿,今日还有景明交代的任务要完成。几日未见渊武帝,景逸轻而易举看到父亲苍老了很多,精神明显不济,他一想到父子恩仇、手足反目,心中又升起一丝戚哀。他努力定了定神,收回自己的思绪,站出一步奏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请。儿臣于西山遇伏险遭不测,幸赖鹿鸣学子沈湛舍命相救,此等忠勇之士,儿臣欲替沈湛请赏,望父皇恩准。”景逸说完,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周围的诸位大人,可惜他什么信息也获取不到。
渊武帝沉吟片刻缓声道:“吾儿所言有理,当赏。”景逸顺势拱手朗声说道:“父皇,沈湛不但忠勇有加,在鹿鸣书院多年苦读,年纪轻轻学富五车。父皇向来爱惜人才,儿臣斗胆请父皇破格准许沈湛入朝,一来嘉奖义士,二来贤才得用。”景逸话还没说完,就被御史中丞杜弘义不客气地打断,杜弘义冷言冷语说道:“康王殿下,老夫斗胆提醒一下,沈湛是前太子之友,又曾在临康府办案,他和行刺有无关联,还没查清呢吧?”
景逸心里道一声“果然。”随即反驳道:“杜大人,沈湛在西山猎场与本王同行,数月前在和乐楼大卖于阗酒替大渊赢上一招。那么本王和九公主也要查一查吗?”
杜弘义没想到景逸竟扣下这么大个帽子,但仍是不松口,“臣不敢,臣只恐沈湛与前太子勾连,故意受伤迷惑殿下耳。”
这时又一人言道:“杜大人,本王也曾在西山猎场检验过沈湛的伤口和毒箭,那箭尖上淬有剧毒,若不是御医连夜看护他一条小命早没了。苦肉计可不是这么用的。何况御卫司和刑部不是查过了吗?”说话之人语气豪壮、铿锵有力,正是四皇子宁王景通。
“好了。”龙书案上响起一声带着些疲惫的衰老的声音,“沈湛当赏,他小小年纪屡建功劳,实属难得,如何安置还需吏部核查商讨。”渊武帝这话一出,杜弘义再不敢说什么,垂首站在一旁。而朝臣们则不免在心里暗暗艳羡沈湛的命好,王爷请命、万岁允诺,岂非平步青云?
景逸脸上略带微笑,说道:“父皇,儿臣想沈湛年纪尚轻,不如就让他去工部,从实事做起,磨砺心性,以备他日之用。”
这一番话完全出乎朝臣意料,互相递个眼色,那眼神的含义里都是:“工部?吵这么大阵仗就去个工部?”工部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闲差衙门”,除了一些营造事项外,一年到头闲的时候居多,虽说能捞油水,但工部无实权,在朝中几无影响力,故而任谁也不想调到工部。
渊武帝已经很是不耐烦了,一挥手言道:“准奏。拟旨。退朝。”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景逸心里暗香果然都如景明所言,一下朝就直奔公主府,被府上家人领入花厅。景逸满脸喜色言道:“明儿,定下来了。今日朝中反对最猛的是杜弘义,四哥也不出你所料,站出来帮我的忙。咱们接下来对付杜弘义吗?”
景明淡淡笑笑:“他只不过是条鱼罢了,以他为基点查一查和他相近的人,不但能织出一个网络,说不定还能找到他上面的人。”
景逸嘿嘿笑一声,“明儿,还是你聪明。不过为兄尚有一事不明。你何以断定今日会有人跳出啦?还有,既然都要封官了为何只给沈湛工部的小官。”景逸着实不解,他今天在朝堂上甚至想过自作主张给沈湛派到机要部门去。
景明扫了一眼景逸,解释道:“西山行刺费了这么大周章,鱼肉被外人刁去,更重要的是这个外人还不知道什么根底,换做是你,你容忍吗?安排到工部我另有打算,七哥不用多想。”
景家兄妹闲聊的空档里,渊武帝刷下的诏书已经送到了武学巷小院,沈湛接过圣旨一头雾水,满脸愁容,她这个女儿身进宫当官可不是闹的。赵娘却是淡然很多,“湛儿,心放宽些,家主她一定有安排,你快躺好,安心养伤才行。”说着把沈湛轻轻按回被子里,并用手覆在额头上摸摸她的体温。沈湛无可奈何,只好把眼睛闭上,想着大概一两天之内景明就回来看她和她解释一切了。谁知等景明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期间她只收到景明的一封信,而说是信,也只有六个字而已,“稍安勿躁”,以及,她的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