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公里外,美国东北部一所公寓里,梁洛雨被闹钟叫醒。
她按掉了闹钟,摸到床头的手机,一打开就看到了陈星尘发来的短信:“洛雨,有事找你,起床后企鹅上说XD。”
梁洛雨笑着合上手机,慵懒的在床上翻了下身,起床把笔记本电脑屏幕翻开,按下开机键。
等待系统反应的时间里,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站在窗户边看着这个城市,今天清晨飘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马路对面的屋顶上铺了一层白霜,虽然她总觉得以前就在哪里见过大雪皑皑的场景,但要说车祸后清楚的见到雪,这还是她“第一次”。梁洛雨推开窗户,好奇的抹了一把自己窗沿上的雪花,她拿到眼前看着锯齿状的结晶在指尖化开,变成一小滩透明的水。她想到很快就是圣诞节了,去年在国内没有下雪,陈星尘就给她做了一场人造雪景。
她又开始想念陈星尘了。
来到美国一个多月,新的环境对她来说似乎没有适应难度,她不挑剔饮食,气候除了稍冷一些也无妨,学校里教的知识简单,班上还有两个中国学生,图书馆的藏书更多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陈星尘不在身边了。
所幸她们已是恋人关系,再远的距离也隔不断她们对彼此的思念和关注。
关上窗户前,梁洛雨深吸了两口湿冷的空气,带着一股清甜的松木味。她感觉到了胸腔的透彻清凉,早起的疲意瞬间被驱散开来。
梁洛雨心情大好,坐到了电脑前。
「——起来了。」
「——找我什么事,爱哭鬼?」
「——话说今早下雪了。我发现真正的雪花是有棱角的,你做的人造雪还有可提升空间呐。」
开心的接连发了三句话之后,梁洛雨才发现陈星尘的头像是灰色的,原来她还没上线。
她再次确认的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学校晚自习已经放学接近1小时了,陈星尘约的自己,不该还没上线才是。
她拿手机给陈星尘发了一条信息:“我在线了,你在哪?”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梁洛雨并没有等来陈星尘的答复,电脑上那只黄色小鸭子,也一直是灰白色的。
“小姐,该出门啦,还要帮你冲咖啡不?”门外传来陈姨的声音。
“好,谢谢陈姨,我换好衣服出来。”
梁洛雨感觉到一丝不安,但很快安慰自己不要想多,陈星尘可能学校里有什么事情耽误了而已。
她在企鹅和短信上分别给陈星尘留了言后,又心绪不宁的盯着电脑屏幕坐了一会儿。一杯咖啡的功夫,她摇了摇头,起身去上学了。
在地球的另一面,正被暗夜笼罩着土地上,陈星尘大口的喘着气,刘海融在血水和汗水里,一席黏在额头上,她脚步缓慢的往学校的方向移动着。
陈星尘检查过伤口,在手掌中间被横切了两刀,靠近虎口的地方切的很深,可能是需要缝针才好止血。左腹上方的部位,她一喘气就会疼,不知道是否伤到了肋骨。
——她必须得去医院。可她并不知道这附近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她要找谁求助?报警吗,打电话给夏老师吗?可她更担心程序不当,赶不上明天早上去南京的火车。
——对了,她还得联系梁洛雨,她可能还在等着自己上网聊天。
——还有一切的前提,她不知道萧哥会晕多久。一旦他醒来,很可能会对击晕自己的人实施报复。她需要先走到有人的地方,要先保证安全。
陈星尘脑子里并行闪着很多信息,可每一件事情她都想不出完整的解法。她失了太多血,又拼了最后的力气袭击萧哥、处理掉照片。她开始感觉脚下踩的不稳,这种感觉她每次献血完了都会有,也就是说,伤口至少已经流了200毫升血了。
——洛雨,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傻瓜,没有人能欺负我。倒是你,看着比较好欺负。
——我也不会随便让人欺负的,谁打我,我打谁......
陈星尘脑海里回荡着她们曾经的言笑,那时她豪言壮志般的想要保护梁洛雨,如今却是应了梁洛雨所言:真正需要被保护的,是梁洛雨不在之后的她自己......
每一口吐息都很漫长。伤口割裂的地方是灼热胀痛的,失了血的周身又是冰冷颤栗的。明明只是深秋,却寒似凛冬。
等到终于走回到大马路上,陈星尘靠着电线杆坐了下来,眼前的世界已经开始迷幻,霓虹灯和路灯的光斑混在一起,画着彩虹色的竖线,她仿佛看到了梵高画作里卷曲的麦田和星月夜。陈星尘目眩神迷,确定自己已经走不动了。
“——小星尘?”
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忽远与近,但陈星尘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像抓到救生圈一般,赶紧动了动身子给这救星以回应。
“你怎么在这......?呀,怎么回事?”
“白......医生。”
“你脸上怎么都是血呀,打架了?”
“手......”
白鸽闻声注意到陈星尘左手上裹着的厚衣服,一只袖子还拖在了地上。她伸手想帮陈星尘把衣服捡起来,触碰到的一瞬间她发觉袖口是湿的。
这湿黏的手感......职业经验的提醒下,白鸽赶紧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发现那上面沾的竟都是鲜血。
她吃惊的看着陈星尘,瞪大了双眼,“是谁干的!??”
“别报警......”
“好,好,那先去医院。”
陈星尘迷糊的看着左手上校服的血迹,逐渐晕染成了一大朵层层叠叠的牡丹,她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什么,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朦胧的视野里,她又看到了萧哥,他手里拿着一把屠夫用的长刀,追着自己在一个水泥砌成的迷宫里跑。她转了几圈,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一抬头看到这迷宫的墙壁好像几十层楼一样高,天空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清。她摸着墙壁往前走,气都不敢喘一声,一边走一边小心的回头张望。
而后她忽然想起来手受了伤,不能一直摸墙壁,会留下一道血痕被人追上来的。可当她抬起自己的手,却发现那上面已经包满了纱布。
她正疑惑着是谁给她包起来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文芳的一张脸被放大了十余倍,直直贴到了她的眼前,对她笑嘻嘻的说道,
“你说我这刀子割在你的脸上呢......还是梁洛雨的脸上?”
声音在迷宫里回荡,重重叠叠吵得陈星尘捂住了耳朵。
“梁洛雨已经出国了,你找不到她!你休想伤害她!”陈星尘嘲她愤恨的大声喊到。
“她就在这里呀。”陈星尘顺着文芳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梁洛雨正躺在这迷宫的地上,她身下是一大滩血迹,被夜空映成了褐蓝色。
“不要......不要!洛雨!”陈星尘朝着梁洛雨扑了上去。
她感觉到有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把自己撑住。
陈星尘惊醒。
眼前是一道蓝色的帘子,天花板上垂着一顶吊扇,一条狭长的白炽灯管晃的她连眨眼睛。
白鸽:“小星尘。”
陈星尘:“白......白医生。”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姿势,侧身躺在病床的边缘,差一点就要掉下去。白医生正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用两只手稳住了她。
她缓过神来,看了眼自己的左手,从手指到掌心,已被团团纱布裹住了,她试着弯曲手指,却像被夹板牢牢扣住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白鸽:“疼不疼?”
陈星尘:“不、不疼。”
陈星尘没有说谎,她在无意识中被打了麻药、缝了针,这会儿右手打着吊水,左手确实感觉不到疼痛。她轻轻动了动身体,感觉肋骨处也不再痛了,看来应该是皮外伤。
白鸽:“拍过片子了,身上其他地方没事的。你还要再睡一会儿不?”
陈星尘:“不用了......白医生,几点了?我得回学校去,行李......明早要赶车......”
白鸽:“赶车?你要去哪里?你得住院。”
陈星尘:“不行.......不行,我要去参加省里的保送生考试。”
白鸽:“保送生......诶?你不是才高二?”
陈星尘:“是......”陈星尘侧过头看了眼手表,她这一昏迷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表盘反射着白炽灯,在光滑的玻璃面上有一处轻微的裂痕,陈星尘难掩自责,她没有保护好它。
陈星尘:“回头再和你解释好不好。我一定得赶上火车。”
白鸽:“......”
白鸽有些为难。她虽然平日里是任性妄为的人,从不喜欢遵纪守法,但从实际年纪上她毕竟是个成年人,面对严肃的事情,她知道轻重缓急。现在什么都没搞清楚,她不能由着陈星尘胡来。
白鸽:“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陈星尘:“......白医生,长话短说,我,”陈星尘刚想解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始左右巡视,“诶?”
白鸽:“找手机吗?在我这。”她把手机放到床头柜子上,“梁小雨给你打了3个电话。还有很多条讯息。”
陈星尘抬起手去够,却被白医生抢先一步又把手机收走了。
白鸽:“说吧。”
陈星尘“......”人为刀俎。
无奈之下,陈星尘只好一五一十把今晚的经过讲了一遍,包括之前文芳和梁洛雨的过节,以及自己骗出文芳承认错误,引得她当众被母亲扇巴掌的事情。
“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我不想报警。”陈星尘长叹了一口气,眉头微皱,“我真的意料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文芳的报复性举动我也有诱因,我当时以为吓唬她一下以后就老实了,完全没想过她妈妈这么可怕。她小时候就能去校园霸凌同学,如今性子还是这么极端,我就算报警了也难保她以后不会作出更可怕的事情来......我想再找夏老师商量看看,怎么办才能帮到她。”
陈星尘看着自己手上的层层包裹,神色暗淡下来,“不过再怎么样,也得等我考完试回来了。我不想报警更主要原因的是,我明天一定不能错过考试。公安局的流程一旦走起来,高考都不会管的。”
白鸽:“明白了。小星尘,难怪楚萍经常说你是班上最成熟的小孩,我算是懂了。刚刚被伤成这样,却能有这番气度,作出这种思虑周全的表达,我很佩服。”
陈星尘:“夏老师?她......经常说我?”
白鸽:“是啊。”
陈星尘:“唔......好吧。你们,和好了?”
“是也不是吧,”白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不过偶尔我们会在晚上等学生放学后一起在操场坐着聊会儿天。我很知足了。”
陈星尘:“哈......怪不得,我晚自习课间经常看你办公室开着灯,我印象里校医室晚上也是不值班的。”
白鸽:“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个点才从学校出来,然后刚好在回家路上撞见你满脸是血的在路边坐着?”
陈星尘:“哎。谢谢你......对了,我刚想起来,这医药费......”陈星尘自醒来后,一时间被太多事情占据了思绪,完全忽视了眼前的白医生。
已经是凌晨3点了,白医生却完全没有疲态,一贯的精神满满,甚至妆容都保持的完好,时间仿佛从未在她身上汲取过一分一毫。陈星尘想着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和白医生请教一下养生和化妆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