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堂里安静又热闹,布道者在台下激情演讲,我和麦法兰混迹在人群中,虽然我俩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
“离得好远,那人长的有点面熟。”我说。
“你知道洞穴理论吗?或者毕达哥拉斯,算了,那就是个宗教组织,你知道苏格拉底吗?”麦法兰说。
“最有名的贤者,怎么,那人是苏格拉底吗?”
“不是,只是觉得他们一样蠢。”麦法兰冷笑着说。
旁边的人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在说什么?好奇怪的口音,”我小声说,“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太吵了。”
“在讨论正义呢,要不然我们干嘛来这?”麦法兰踮着脚向外看。
“你怎么看待正义?”我漫不经心地问。
“不好说,我不喜欢这个词,因为我始终找不到它的定义。或许是做坏事做错事的人受到了惩罚。”
“那做了好事,做了正确的事的人呢?”我问。
“被知道。”
“好吧,你确实比我明智,在某些方面上。”我说,“不过你犯了个逻辑错误,不能重复定义,你还得解释是非善恶。”
“没有绝对正确的事,如果有,那就是死亡;也没有绝对错误的事,如果有,那还是死亡。”麦法兰朝我做了个鬼脸。
我笑着推推她:“跟耍赖一样,不过挺有道理的。”
“哲学不就是耍赖?”她吐了吐舌头。
“那善与恶呢?”
“恶就是绝对自私,善就是憋屈自己。”麦法兰笑得灿烂。
“我发现你讲道理就很通俗,我讲道理,别人就说我是哲学家。明明只是生存条件很像罢了。”我撇了撇嘴。
“那你对此有什么见解吗?”麦法兰问。
“没有,所有的都没有,那些对我来说就是一些词语而已。评价某件事,我从不以旁观者的角度看。”
“等一下,等一下,你能自我介绍一下吗?”麦法兰看我。
我当然知道她要听什么,所以我要按着她想要听的说:“我是一个懒惰的人……”
我还没说完,麦法兰拍了拍我的肩:“对嘛,你就是懒,而且冷漠,不会做像我这么热心的人会做的事,但别人要帮忙,你从来不拒绝。嘿,你有原则吗?”
“我不拒绝,说明那不是对我有害的事,我不是主动的人,但我绝对有原则。”我淡淡地说。
“跟你这种人相处太累了,你总是等待,等待人们拥有勇气,但很多时候人们为什么拥有勇气?一是有顾虑的人有底气,二是没底气的人无顾虑。”
“这勇气是自私吗?”
“这叫体谅自己。”麦法兰说完,我俩相视一笑。
“你知道我的著名理论是什么吗?”我眨眨眼,她挑挑眉,我知道麦法兰知晓一切,但我想,如果是说出来的话,更有仪式感。
“爱能治愈一切。”
“噗,”她在憋笑,“我就知道。”
“嘁,”我不满她的行为,“爱可是奇迹。”
“到最后一事无成。”她把胳膊放在脑袋后面,“因为爱让人自卑,让人顾虑,但毕竟,或者终究,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你说的是相处,是一种事情。”我吐了吐舌头,“我说的是情绪,你说的是两个人,我说的是一个人,是期盼者与获得者。”
“你可真自私。”麦法兰敲了敲我的头。
“这本来也不是互相的。”
“悲惨的人全是胆小鬼。”她看了我一眼。
“鲁莽者失去一切。”我闭上眼睛。
“自卑者全部抛弃。”
“高傲者从未拥有。”
“跟我对着干,有什么好玩的?”麦法兰凑近我,“那些都不是绝对的。”
“你先开始的,”我冷哼一声,“那布道者讲完了,你有什么想法?”
“布道者?也太会讲笑话了,比喻大师。”麦法兰向前迈一步,就走到了讲坛上。
“刚才这位贤者讲述了人的本源的善恶观,到底是生而本恶还是天性为善呢?我希望这位贤者来帮我论证一下。”麦法兰抓住了要逃跑的老头。
“我们只讨论善恶,要不然怎么界定,对吧?”她拿出个托盘,“大家手里都有贝壳吧,等到一会儿审判时是要用上的。”
“他杀死了曾经杀害了他母亲的人,那么他有罪吗?”
观众席上沉默一片,没有人说话。
“哼,”他不屑一顾,“这是有罪吗?我只是在报仇罢了。”
“如果杀死一个人可以伸张正义的话,你要杀死两个。”麦法兰说。
他还要杀死自己。
“所以他有没有罪?就请大家来判定了。”麦法兰举起托盘。
没有人投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但在某一个人投出了第一票之后,场面就崩溃了。观众席上扔下漫天的贝壳,精准无误的落到了托盘里。
台上的人都在笑着。
“很抱歉,所有人都投了。”
老头面如死灰。
“接下来,对,你。”麦法兰随意指了一个人,“到你了。”
众人安静了一瞬,接着开始窃窃私语,随后开始破口大骂,“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凭什么你所说的就是正义?!”“你有什么能力认为我们有罪?!”诸如此类。
我有些厌恶地避了避,随后便出现在了麦法兰的身侧,她牵住了我的手。
“这本身就是一场审判,所有人都逃不掉。”麦法兰指了一个面色最狰狞的信徒,那人立马出现在她面前。
“真正的有罪之人,逃犯,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死刑。”根本来不及反抗,那人被麦法兰掐住脖子腾空,挣扎了几下,便被戳穿颈动脉。
血溅了我半张脸,众人鸦雀无声。
“是梦,不过是噩梦,他不会死的。”麦法兰又和我说悄悄话,并帮我擦了擦脸上的血。
“怎么?谁还要逃吗?”寒冷的声音。
老头回到了审判席。
当第二个人开始判罪时,人们审判得更加严厉了,毫无意外,死刑。最开始的老头还很庆幸自己是第一个,刑罚并不严重。
又审批了两三个,麦法兰说要结束,“浪费时间。”她在我耳边说,我轻笑,是谁说时间毫无意义的?
结果台上的人不乐意,要求继续,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好人。
“这是一位善人,他不仅没有你们身上的罪名,而且还乐善好施,被好多人骗过,所以,无罪。”
但众人非常不满意这个说法,他们不允许。
“他小时候一定说过谎。”有人说。
“还有可能掀过女孩的裙子。”有人补充。
“万一偷吃过零食呢?”有人笑。
“死刑!死刑!死刑!”众人齐心协力。
讲坛中的人都吓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不愿意放过他。
麦法兰微微一笑,在一片混乱中拉着我离开。
“你这么做对吗?”我问。
“有些偏激,但大快人心。”麦法兰脸上还有血,“你知道他们之后会做什么吗?”
我摇摇头,顺便用手擦擦她脸上的血。
“他们沉浸在梦里了。”麦法兰轻轻打了个响指。
街道上,遍地横尸,声音嘈杂,人们互相残杀。
“是不是有些熟悉,当人们知道自己在梦中却无法醒来时,会回归本源,变得极端自私,这就是成人的婴儿状态。”
“这是梦吗?”我问,我的手还捧着她的脸。
麦法兰勾了勾唇角。
紧接着,我的胸口穿出刀尖来,我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那刀捅伤了我的肺,我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出血来。我没用手捂,因为我的手上本来就有血,我那像贤者的袍子上沾染了新的血。麦法兰穿上了斗篷。
(三)
我醒了过来睁眼是天花板,然后是麦法兰。
“这里还是梦吗?”
“当然不是,你受伤了,伤你的人被抓了,我给你包扎了伤口,你没死。”她一口气回答了好几个我将要问的问题。
“真羡慕你,感受不到疼痛。”麦法兰躺到我的腿上,“我只要关闭感知,就会迷失。”
“因为我持久悲伤,”我说,“这里是哪儿?”
“我家,一间小房子,想住你可以随时来。”像麦法兰这样的人怎么还会在意家这种东西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流浪,只会越走越远,循环往复,遥遥无期。”
“反正,想住你可以随时来。”
“唉,我知道你让我看那个梦的理由。”我叹了口气。
麦法兰挑挑眉,她总是挑眉。
“从古至今,人类从未进步。”
“你这说的。”
“我是指人的底线,或者说人会做的最极端的事,在这万千年间从未提高过。”我说,“倒是习惯道德变高了。”
“习惯道德,你自己编的?”
“就是人们容易养成,轻易做到的,不会伤害别人的事。”
“人会做的最极端的事是什么?杀死自己和杀死别人?”
“对啊,”我说,“人们有想要害人和害怕被害的心理,所以困在这一阶段,无法向前。”
“没有这种想法也太难了,我假设了几种方案,最终全部推翻,剩下一个不能算是方法的方法,就是同时给所有人洗脑。”麦法兰认真思考了一下,“你有这种想法吗?”
“我不会伤害别人,那些都是我自己,但我也会有一点提防之心吧,之前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被困到现在了。”
“你看,你也会有这种想法。”
“我是从人的思考角度出发,我完全可以说我不怕被人伤害,如果我只有一条命呢?”我摸摸麦法兰的脸,“那我确实害怕那种毫无准备的死亡,让我没办法和你说再见。”
“你刚刚真的很像人,如果面部表情能稍微有一点就好了,跟我这种能读心的人演戏,而且你的机位还是最正的。”
“你很像人呢。”
“是啊,我一直都知晓人的事情,所以我深陷其中。”麦法兰也伸出手摸我的脸,“但你却一直超然物外。”
“是我太冷漠了。”
“你之前笑过吧?”麦法兰突兀地说。
“怎么了?我又不是不会笑,我和你相处时没笑过吗?”
“不,是那种笑,无可奈何又欣慰。”
我稍稍低头,让她能看到我完整的脸,然后轻轻一笑。
“对吧,我喜欢你这种笑。”麦法兰似乎变温柔了,“如果你遇到我,你会杀了我吗?”
“如果我在将来遇到你,我会有把剑,那剑也有名字,我会用那把剑杀了你。”我说。
“那把剑叫什么名字?”
“世上没有耶和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