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处铸造,如何运输,牟利几何;储备粮是何人下令收取,运往何处,所图为何,又是如何瞒天过海、不为人知。
这其中有多道关卡,牵扯众广,小到行夫走卒,大到政府官员,乃至朝廷要臣,牵一发而动全身。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他们到最后只换掉一块坏石,终是无济于事,唯有整巢倾毁,方能止患。
奚尧一时没有提笔给徐霁回信,继续拆了陆秉行的那封信。
陆秉行在信中对他多有问候,讲了讲边西的大小事,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连奚尧留在边西的那匹马都有提及。
末尾却是一句与前文皆不相关的话:下月十五,你记得替我放一盏河灯。
下月十五是中元节,家中若有亡故,便在这日去河边放一盏河灯,好为亡故之人照亮回家的路。
陆家并无亡故,陆秉行托他放的这盏河灯是为谁而点,他再清楚不过。
又见末尾这行字力透纸背,可见所书之人是何等情真意切。
奚尧一时悲从中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回信。
再过两月便是秋收之时,奚尧在信中命徐霁务必盯紧,将储备粮一事调查得水落石出。益州距京遥远,若有紧急之事,可先向西求陆秉行相助。
此前,他从相府偷来的一纸写有奚凊姓名的名册。根据这段时日他暗中找人搜寻的结果来看,这上面的人如今已大多亡故,剩下之人有的不知所踪,有的则查无此人。
这些人所犯何事,得罪何人,为何会落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兴许都与他亡兄一样,是见了某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是挡了某些手眼通天之人的路。
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奚尧将那名册上未曾确认亡故之人的名姓抄了两份,一份寄于徐霁,一份寄于陆秉行,叫他们多加留意。
做完这些,他闲下来,再无事可做。
仔细想来,他过去这小半生鲜少有这般得闲的时候,有太多太多的事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甚至无暇顾及己身。
家族的荣辱,边疆的安定,将士的冷暖桩桩件件都比他自己的事更重要,如此往矣,倒让他极少去想自己喜欢什么,亦或是讨厌什么。
他是王府的主心骨,是朝廷的重臣,亦是士卒的将领,但只有在一人的身前,他才只是奚尧。
那人会关心他的饥寒冷暖,各种喜恶,也会为他此生究竟所求何物。
连日不断的药让他其实对在东宫这几日的记忆很是模糊,只依稀记得一点痛苦,一点耻辱,也记得一点快慰和一点茫然。
萧宁煜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不会负他。
不负。
这世间难有人能许下这样的重诺,更难有人能做到,听过也就罢了。
只是他原以为自己从东宫出来后,必然会恨透了萧宁煜,其实不然。
他似乎错估了萧宁煜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或许爱恨总是此消彼长,一方多些,另一方自然就少些。
不是纯粹的爱,也并非完全的恨。
原来如此。
奚尧觉得自己思虑过重,有些倦了,索性上床早早歇下。
这一觉睡得却并不安稳,梦里似有什么扼在他的喉间,恍若回到尚在东宫时濒死的一瞬。
他因而从梦中惊醒,窗外正好传来些响动,仔细听了听才知是落雨了。
夏日素来多雨,不一会儿雨势便大了起来,淅淅沥沥地落在叶上。
那声音听得奚尧困意渐生,复而沉沉睡去。
翌日他推开门,见院中一地湿滑,想是昨夜的雨下了许久。
怪的是,他屋门前有块地方的颜色瞧着要格外深一些,走近了还能见着一对尚未淡去的脚印——
有人在他屋前淋了一整夜的雨。
又过了几日,奚尧回了军中,恰巧听闻宫内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太子身染热病,今日未曾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