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于看破红尘之人而言,生或死,并无不同,不过是花落成泥,叶落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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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重之人需要静养,萧宁煜不再久留,原路回了宫。
一到东宫,萧宁煜便见小瑞子愁容满面地站在门口,皱了下眉,“你站这干什么?”
小瑞子见他回来了差点跪下,哆嗦着回话:“殿下,奚将军来了。”
“奚尧来了?”萧宁煜有几分意外,唇角不觉间已然扬起,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你回个话抖什么?”
小瑞子退一软,扑通跪地,垂着脑袋咬牙一口气说了:“殿下,方才他们送画像过来,正好被奚将军瞧见了。”
宫里的消息一般不会轻易往外传,加之萧宁煜有心隐瞒,宫里为他选太子妃一事热闹非凡,宫外的奚尧却至今一无所知。
萧宁煜的唇角慢慢放下,神色晦暗不明,“奚尧呢?”
“还……还在里面。”小瑞子头也不敢抬。
“继续跪着。”萧宁煜说罢,便大步流星地朝殿内走去。
桌上堆了不少卷轴,皆是今日送来的画像。奚尧就坐在一侧,静静喝茶,神情瞧不出与平日有何不同。
一时间,萧宁煜竟有些不敢走近。
奚尧的目光在这时飘了过来,没有萧宁煜所预想的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池清水,无波无澜。
在这一眼中,萧宁煜的心不断往下坠去。
他扯了扯唇角,哑声道:“将军今日怎么过来了?”
奚尧将手中茶杯放下,垂了垂眼,“原本是想跟你说益州储备粮一事,不过殿下似乎有事要忙,等你先忙完再谈吧。”
“孤哪有什么事要忙?”萧宁煜矢口否认,颇为厌烦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卷轴,“这些东西本就是要收到库房去的,是他们放错地方了。”
“既送来了,还是看看吧,殿下早晚要看的。”奚尧淡淡道。
奚尧的反应愈是平淡,萧宁煜心中的慌乱就愈多,受不了地长袖一挥,将桌上那些卷轴尽数扫落在地,咬牙切齿道:“孤说了不看!”
听见这巨大的声响,奚尧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嗔道:“你冲我撒什么火?东西又不是我送来的。”
他眼眸微动,看了眼散落一地的卷轴,有几幅已然散开,显出画像上女子的姣好容颜。
这情景何其相似,遥想他初初回京时,各家往他府上递帖子,巴巴地送来画像,如今也轮到了萧宁煜。
但萧宁煜与他不同,他若想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左右就是父亲那里难应对了些,可萧宁煜贵为储君,怎可永不娶妻生子?
皇嗣延绵本就是帝王的责任,萧宁煜日后要承帝业,这必是绕不开的。
“奚尧……”萧宁煜冷静下来,忍不住去拉奚尧的手,“孤自有法子应对。”
奚尧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有些失笑,像在笑他天真,“殿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伸出去的手拉了个空,萧宁煜怔怔地看着奚尧,“你这话是何意?”
奚尧叹了一口气,“之前那些荒唐事也就罢了,殿下日后莫要再与我牵扯不清了。”
荒唐事?
萧宁煜怒极反笑,含恨瞪向奚尧,“在你眼中,过去种种就只有‘荒唐’二字?”
奚尧被他问得静了静,久久不言。
对着奚尧那面若寒霜的脸,萧宁煜心中的怒火逐渐烧得更旺,五脏肺腑都好似被这股火灼痛。
一怒之下,他将拇指的骨扳指摘下,往地上狠狠砸去,那扳指瞬间就裂成两半。
他厉声吼道:“你究竟是不信孤,还是根本就不愿?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有这么一日,能够彻底将孤甩开?你的河过完了,如今想要拆桥了?奚尧,你休想!”
“他们不过是逼着孤立个太子妃,你就急着想跑了?孤告诉你,就算立了太子妃,孤与你之间该如何,依旧如何!”
奚尧蓦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萧宁煜口中竟会说出此等离经叛道的话来,无异于无异于将他视为脔宠,有心将他的自尊、他的脊梁都踩在脚底碾碎。
奚尧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冷冷地看向萧宁煜,“你疯了吗?你若如此,我宁肯去死。”
“死?”萧宁煜笑了一声,双目猩红,“没有那么容易。”
他朝奚尧逼近,一字一句道:“将军不知道,这世上有的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奚尧的身子僵在原地,却并非因为惧怕,而是因为萧宁煜眼前的模样,那双绿眸里的东西太浓太烈,似怒似悲,叫他看不明白。
萧宁煜的声音又忽而低下来,好似恳求:“你把方才的话收回去,孤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收回去。
他方才闹了那么大一通,东西砸了,火也发了,但到最后也只是要奚尧收回那句话,奚尧再迟钝也该明白哪里不对了。
奚尧头一次感到无所适从,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萧宁煜的目光。
萧宁煜不让他躲,双手捏住他的肩,逼他与自己直视。
肩膀上过重的力道没让奚尧察觉痛意,却在抬眼的瞬间被萧宁煜的目光灼痛,狼狈地又垂下眼。
一垂眼,他便瞧见那地上碎裂开的骨扳指,惊觉有什么东西也随之碎裂开,身上的力量一时也像有千斤重,无力挣脱。
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道:“萧宁煜……不能如此。”
纠缠一时已是荒唐,难不成还要纠缠一世?
“这是你自己选的。”
萧宁煜怀着一腔恨意咬上了奚尧的唇,妄图将心中的怒火与恨意都尽数渡过去,好让眼前这从始至终都冰冷凉薄之人也能体会一二。
隐约有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舌头不知为何麻木,只尝到无尽苦涩。
原是他错了,他自以为将块坚冰抱在怀中捂着,时日一长,这冰就能化开,不曾想只得一手冰水,还被棱角划得伤痕累累。
既是求不得,那他毁了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