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月起,鬼神界门一直动荡不安。仲家坐守鬼神界门两千余年,从未见此情状。滔天浩劫,近在眉睫。老拙斗胆起卦,算得鬼神返世之日,就在三秋。”
广场上一片死寂。
分明艳阳高照,我却感到一阵寒意。
距离九月还有四五个月,对于一场一旦发生就无人可以幸免的浩劫而言,这应对时间太短了。而两千年又实在太久,久到在场的术师即便对妇俨的预言了然于胸,依旧难免心怀侥幸。如果预言不准呢?日往月来,天无异象,连温饱都难的小术师哪里有精力考虑或有的灾难。何况就是天塌下来,不还有亲传的仲家和荼蒙派顶着么。
但现在,“高个子”仲家残酷地向所有术师宣布了大劫将至。
肃穆之下涌动着不安。
而我要考虑的更多。不惜一切代价……谢芝峤会是那个代价吗?
仲长仪没有理会广场上变化的氛围,她的声音镇静如初:“仲家受命于师祖,知世间难逃此劫,故而研习多年,终得封印鬼神界之法。此事仲家责无旁贷,但封印之法所费不资,集仲家数百术师之能依旧力有不逮。”
“仲家将于八月半实行封印术法。今日起,至封印结束之日止,凡有意施以援手的术师皆可自由出入仲家。此事事关天下生民,老拙在此谢过诸位了。”
仲长仪说完,竟向人群行一大礼。
广场霎时沸然,无人能再安坐在蒲团上,所有人纷纷起身还礼。
依仲长仪的身份地位,称之为术师第一人都毫不为过。防止鬼神返世本应是所有术师共同的职责,如今她却为此向我们躬身,在场的人无有不动容的。当下就有好些术师慨然而立,直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多数术师虽未一口应下,却也表示待她们回去秉明师长,一定回来相助。
如果没有谢芝峤被囚的事,我肯定也和她们一样一腔热血。但现在我却反复想起谢芝峤的话。“我不信任仲家”。
为什么?
防止鬼神返世事在必行,谢芝峤不可能袖手旁观。仲家关押她难道是为了别的事?
传闻中的仲长仪为了仲家无所不用其极,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是世人以讹传讹,还是她权衡之后决心以苍生为先,抑或仲家果真另有目的?
还有花子娆。她又是怎么想的?
我试图找到花子娆的身影,但此时的广场群情激昂,人影攒动,我一无所获。
“阿峦。”我左顾右盼时,大小姐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口,“太祖母派我来此参会,虞家必须有所表示。”
仲家已经安排了子弟在广场前方登记愿意伸出援手的同道,有不少人正向那儿移动。
我还记挂着花子娆,不假思索道:“你去吧。我是去不成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大小姐明显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向前方走去。
我把视线停留在她的背影上出神,忽然后知后觉,大小姐这是怕我生气在向我报备?
我是不是该宽慰她两句啊……我有一点点心虚,好像回答得太敷衍了。但这是大小姐,也不是不存在我自作多情的可能。
不过,这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必须把大小姐从我后面的行动中摘出来。
思索间,我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转头,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
“啊,道友,对不起对不起。”她好像很紧张,结结巴巴地道歉。
这会儿广场上有些混乱,撞到也是难免的事。但我也紧张起来:“没事。”
我的手心多了一张字条。
年轻女孩消失在人群里,仿佛从来没来过一般。大小姐很快回到了我身边。
我悄悄把字条拢到袖子里,若无其事地问:“回来啦,怎么样?”
大小姐举起一块铜制腰牌:“这是出入仲家用的凭证。再有两日,仲家就会请没有腰牌的道友离开此处,以后只在古阳镇接待有意参与之人。阿峦。”
大小姐话没说完,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最迟后天,不管仲家和花子娆有没有行动,我都必须冒险一试了。
“我知道。”
大小姐没再多说,大典已经结束了,我们随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广场。
一回到住处我就打开了字条,上头只有四个字,“丑时紫一”。
我将字条放在油灯上烧了个干净。
我此前从未见过那个年轻女孩。她是花子娆的帮手吗?她没有给我其他任何提示,花子娆为什么要用这么不明不白的方式?她在作弄我吗?
不对。就算是花子娆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无聊。换个思路想一想,如果她不是花子娆的人呢?
如果我是仲家人,就会借着这次机会给所有姓谢的送上字条。在那样严肃的场合,无关之人收到陌生人的字条一定会感到疑惑,没有当场提出疑问的我只怕已成为了她们怀疑的对象,而一旦我真的按时出现在了紫一湖,她们立即就能确定我的身份……
我不寒而栗。我必须尽快向花子娆确认。
离酉时已经不远了。我的行动不能太突兀。我无法确定出门后会不会有仲家人在暗中盯着我。这里是她们的地盘,她们无处不在。
大小姐的房门关着。
按我们平时的习惯,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会一道去膳厅吃晚饭。喊上大小姐一起走是混淆视听的好办法,虞家和荼蒙派交往多不是秘密,有了大小姐,我和花子娆的接触能更显得更合理。
我挣扎良久,敲开了大小姐的房门:“大小姐,今天我就不和你一道用膳了,有些准备工作。”
我说完又向她眨了眨眼睛。用一些心照不宣的秘密掩盖你真正想做的事。简单的技巧,只能用在信任你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