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来到弘墨渊之后,第一次不带着任何贬低对立姿态的看着符予初,神色中竟然还带着些实在的诚恳,这些实在的“诚恳”,正在明晃晃的宣告着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发自内心。
名门正派总是这样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但是神色上终归总是赤诚的。
很多时候符予初会选择不去看他们的眼睛,这样可以通过思维来判断一些是非对错魑魅魍魉。
但是章规现在的神色却很难让人移开眼睛,这种神色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符予初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有什么执着着,必须要有”的神色,就像是在梦里见过的少年吴霜一样。
而章规现在的“必须”,或许是必须要帮助吴霜达成愿望。
符予初想着这件事儿,竟然毫不客气的笑了,这些正派还真是……经常会因为一些仁义责任道德去坚持些什么,这是自己很久没能体会到的状态。
不能理解,但是很有趣不是吗。
符予初终于问了也一直埋在自己心头的问题:“但如果吴霜本人并不想成为第一了,又该怎么说呢。”
就见章规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松动了,毕竟这句话相当是在应许他的提议。
他看向符予初,神色难得松弛了些:“你的眼睛,耳朵,还有心里,应该是能看出来吴霜真正的心思的。”
“难道你当真认为吴霜想的像他嘴边说的一样,根本不想要这个第一了吗?”
那当然不是。
一个连唇齿之争都不甘拜下风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在能力方面被别人压在下面——尤其是他明明有第一的能力。
章规道:“来要吴霜,是南药们门主要做的事儿,但是从章规的角度来说,我更不愿意违背好友的意思。”
想了想,他竟然笑了:“我只是很难理解为什么天下第一会和这么多事情冲突,任谁想要第一,拿去不就好了。”
“第一也好,第二也罢,只要不作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怎么该被追在屁股后面打?”
“这天下有多少修士是不曾想过天下第一,万人之上的?想必是没有的吧,只不过很多人在修炼中自发的改变了这些想法而已。很多时候人们给想成为第一的人扣上不好的帽子,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嫉妒和害怕罢了。”
他收敛了笑容,总结了来这里想说的具体内容:“如果是吴霜想成为天下第一,宗门那边我可以来帮忙游说。”
符予初顿了顿,问道:“所以被称为天才的章家长子,曾经也有过第一梦吗?”
章规摇了摇头:“我的梦想不是这个,我对自己的成败不感兴趣,我更想改变些什么,比如这个天下,或者我的朋友。”
符予初又一次被这些名门正派的言论震撼到了,自己果然是和这些人有壁,这样的壁垒竟然如此之明显。
但是下一瞬,章规说的话却让符予初面色凝了凝。
他道:“但是天下第一这样的理想,或许我的弟弟更感兴趣些,”
“……章矩?”
“对,”章规点点头,“我要说的已经尽数传达了,但是我的弟弟今天也有些话想说。”
符予初了然,章规这样聪明的人也自然能察觉到章矩的情况,自己一直怀疑的东西根本构不成疑点。
于是符予初又单独见了章矩。
后者进门的时候还是跌跌撞撞的,但是等魔族侍卫一离开,他面对符予初就变得熟稔起来。
他道:“为什么阵法的承受者,是我?”
符予初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现在有什么立场和我说这句话?”
章矩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美感,他竟然闲庭信步的走到了一边的躺椅上,大大咧咧的坐了上去。
动作是优雅的,声音确实无能狂怒:“你又有什么立场来问我?你知道我废了多少力气吗?我好不容易摆脱了章规那个贱人的阴影——”
“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他指着符予初的鼻子道,“老子两眼一睁,发现自己竟然在阵法前,而再一转头就看见他那张惺惺作态的面孔,真是恶心死我了。”
“我还真没屈说你啊,符原啊符原,”章矩看着符予初,啧啧称奇道,“你那时候才金丹,启动阵法什么感觉?不好受吧,我告诉你,你死的彻彻底底!就为了吴霜那个贱人——”
他的喉咙在说出“贱人”二字之后,骤然被魔力掐住,不得不把后半句咽到肚子里。
符予初笑眯眯的道:“说够了吗?”
“说够个……屁!”章矩用手抓着喉咙处的暗红魔气,但是他这点力气在符予初面前像是滑稽的玩笑,明明喉咙被狠狠掐着,但是嘴却没有要闭上的意思。
“你有什么可生气的?我难道说错了?吴霜信念不坚定,爱当死圣母,贱!章规天天白日做梦以为能改变苍生,还踩着别人演高贵,更是下贱!至于谢无岩,脑子像是生了绣,嘴巴像是闭不上,思想更是墙头草随风摇摆……是贱中贱!!”
“……”符予初竟然觉得他最后骂谢无岩的时候,还挺有道理的。
他于是短暂的放弃了为难章矩,沉问了个问题:“你生命中最大的因果是什么?我要承受什么?”
章矩坐在地上喘穿着粗气,阴恻恻的裂开了嘴笑道:“因果是什么?”
符予初看着他,就见后者在刚刚的挣扎中额头沁出了汗,现在两鬓的碎发正贴在额角,在加上脖颈上青紫色的印记,实在是狼狈万分。
他抬起头,看向符予初,一字一句道:“永远不会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