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头对刘成业叮嘱道:“在孟御史调查此案期间,所需任何助力,均由刑部提供,若有实在拿不定主意者,尚书只管来问我便是。”
刘成业恭谨答道:“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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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穆宁此刻正躺在刑部大牢里,冷硬的地板上粗略铺着一层干枯的柴草。京畿的冬日寒冷难耐,外面瞧着是银装素裹、北地风光,对于只着了一件囚衣的罪犯们来说,却是寒气侵骨。
冷意伴随着地下特有的潮气从四方涌来,从脚底、手掌汇入四肢百骸,人逐渐成了湿冷僵硬的木偶。
隔壁牢中的罪犯昨日还在苦苦哀求狱卒,请其联络自己家人,让人送件暖衣过来。
他的案子尚未审完,还需要供证,然其年岁较大,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狱卒得了上面的指示,为保证其能够安然出现在庭审堂上,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昨日对着他的哀嚎,只说是已经派人去寻了,要他耐心等候。
一时之间羡煞周围其他犯人。
只有屈穆宁冷哼一声。
一个下狱的罪臣,家中大抵已被抄没,何来的家眷为其送暖衣?
自古为官而遭夺身者,皆充奴籍,举家流放苦寒,自此男为奴女为婢,永无翻身之日。
这老匹夫只怕已然失了心智,不愿细想家中情景,妄图从狱卒口中套出渺茫的希望以慰藉自己。
为避免罪犯逃亡,刑部大牢在落成之初即位于地下,不论白昼,都难以得见光亮,只偶尔有狱卒提犯人候审时才能看着微弱的烛光。地面的浊气下沉,落到地底的牢里,混杂着血腥味、饭馊味、刑具的铁锈味,以及人身上的脏臭味,融进每一个缝隙,深入肺腑,难以磨灭。
屈穆宁从最开始的极度厌恶,到后来逐渐妥协,如今已然接受了自己沾染上这暮霭沉沉的气息。
恰如赌瘾一样。
最初因意志消沉,在酒醉时被那不怀好意的人拉进赌坊,他从最开始的严正拒绝,到后来的“小赌怡情”,直至最后泥足深陷。
孩子们没了,夫妻渐行渐远。
好在他还有挽留的机会。
屈穆宁思及此,原本平静的思绪突然激起,呼吸急促,阖上的双眸张开,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眼。
他还得回去........
不能接受这个死刑.......
还得再请人、再请人,把这个罪名脱下,回到县城去,他还要、还要.......
五指蓦地攥成拳,激昂的情绪从眼中喷薄,只是还未来得及汇成风暴,便被眼前骤然出现的一束火光瞬时击散。
***
时杲在刑部交代完,即回了政务堂。
时值下午,六部长官都回了各自官署处理本部事宜,只留尚书左仆射范程弘大人。
老大人已过了耳顺之年,历经三朝而不倒,匡扶王室,推行官职改革,在朝在野声望极高,是朝中德高望重者,从前顺帝在时都对其礼让三分,如今明帝即位后更是如此。
大燕以左为尊,尚书省虽同由左右仆射统领,但两者较之,左仆射更高一筹,范大人以左仆射领吏、户、礼此“上三部”,而时杲则以右仆射领刑、兵、工三部,两厢分工,倒也有条不紊。
见时杲走进来,范程弘眯眼笑了起来,眼角皱纹随之勾起,花白的头发随之头部动作在肩上拂了拂,露出长辈特有的慈祥:“明澄来了?如何了?”
今日上午众人在政事堂议完后,时杲随刑部刘成业出去了一趟,范程弘是少数知道他所去目的之人。面对自己的老师,时杲也不瞒着,当即答道:“嗯,已确定孟御史全权负责审理此案后续了。”
“哦?”范程弘倒有些惊讶,“可是左肃政台的那位孟栾御史?”
“正是。”时杲解释,“刘尚书跟聂大人说好了,调孟御史入刑部一月,即负责此案。”
“看来明澄心中已有主意,”范程弘意味深长的说道,“孟御史虽年轻,却心思缜密、体察入微,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案交由她处理确能让人放心,但.....”他话锋一转,“容老臣多嘴一句,穷寇莫追,围城必阙,在无确切把握之前行此事,风险犹大,您可要仔细当心。”
“您放心,”时杲笑道,“我省得的,眼下尚未到时机,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