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心中难受得紧,“要是你承爵,你在朝中不也好有个倚仗吗?她怎么就不为你想想呢……”
“爹,孩儿不是跟您说过,孩儿不需要她蒙荫照样能出人头地,照样能为您请封诰命。等日后咱们搬出府去,孩儿和如霁一定好好孝敬您,让人享尽天伦。”
“爹,难道您还不信孩儿吗?”
“爹信,我儿日后必定有一番大作为。”陈氏怜爱地看向苏衡,“都怪爹没给你个好出身,要是你……你也不用这般辛苦了。”
“爹生我养我已是大恩大德,孩儿怎会心生怨怼。”苏衡跪在陈氏面前,“还请爹日后莫再说这种话,否则孩儿便真成了不孝不义之辈了。”
“好好好,爹不说,你快起来。”苏衡越是如此善解人意,陈氏就越是深感愧疚,“儿,爹想明白了,爹听你的,等你成了家,咱们就搬出去,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苏衡终于露出真诚的笑来,“嗯。爹爹放心,我和如霁一定百倍千倍地孝顺您。”
陈氏释然一笑,“好。”人生在世不过图个儿女顺遂安乐,既然苏衡主意已定,他又何必强求。
半月后皇帝批审了荣伯公请立嗣女的奏折,批准沅思衡袭承荣伯公之国公爵位。
一个月后,京兆少尹伍玉疏传来消息,那伙绑匪暴毙狱中,死状凄惨。
荣伯公嗣女已定,再无转圜之余地,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荣婕卸去公府管家一职,跟着长房一家出走幽州。
*
仲夏至,鵙始鸣。沅钟衡谋害皇亲一案终于迎来转机。
六月十三,刑部侍郎吕连蓟会同大理寺少卿查获千牛卫中郎将兼亲王卫队长曹帆与东宫中舍人张崇景往来密切的证据。
抽丝剥茧下才知,曹帆乃系崇安太女一手提拔,原是效命东宫的左果毅都尉,后经太女举荐一路平步青云,官至折冲都尉、副郎将、中郎将,最后调任为槐亲王府亲卫。
曹帆与张崇景的密信呈在三司使案头时,大理寺卿霍浔一时五味杂陈。现在曹帆已死,死无对证,她也分不清这究竟是皇帝为内卫脱罪之举,还是曹帆确有其事。
“曹帆的字迹都已核认无误了?”
大理寺少卿点头,“已详细核查,确为曹帆本人手书。”
霍浔垂眸不语。现今已然坐实曹帆与崇安太女之关系斐然,又与谋逆案主使张崇景私交甚密,这是铁证如山,再无转圜。
崇安太女被内卫构陷致死,故曹帆一直对沅钟衡心存怨怼,一心想为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太女报仇雪恨。因此当张崇景联络她鼓动槐亲王举事时她欣然答应,后事情败露,她不惜以亲王之死构陷内卫谋害皇亲进而除掉沅钟衡……
霍浔看向堂下的沅钟衡,她面无血色形同枯槁,可神情淡然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反倒是一旁的槐亲嗣王面容扭曲,神情阴鸷。
嗣王心如明镜,这一切不过是皇帝为保沅钟衡的开脱之辞。谁叫她母王败于夺嫡呢,成王败寇,虎落平阳,如今被皇帝清算,她却只能坐以待毙!
“沅钟衡,经刑部、大理寺连同御史台三司公审,系嗣王状告你谋害亲王一案证据不足,不予定案,现当堂释放。”
听罢宣判,沅钟衡面无表情,吕连蓟眉头一舒,霍浔神色凝重,嗣王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众人神情各异。
判决刚下,谷青蕤便带着圣旨大驾,“圣上有旨,革去沅钟衡一应官秩印信,永不叙用。钦此。”
谷青蕤瞥了一眼那粗肿淤青的十指,“沅钟衡,接旨吧。”
沅钟衡叩首,“罪臣领旨,谢恩。”
谷青蕤扬长而去,嗣王对着沅钟衡冷嘲热讽,“还当自己是什么宝贝金疙瘩,不过是卸磨杀驴的牲口罢了。”
沅钟衡撑地而起,越过嗣王一瘸一拐地走出大理寺。
外间赤日高升,她闭眼立在红日下,任由灼日焚尽身上的寒凉。
出了承福门,穿过两道宫墙,跨出望仙门的那一刹,沅钟衡才真正迎来自由身。
东二街,绿杨阴里驻着一乘马车,文鸢飞身下马,扶着沅钟衡上车。
不远处的轿舆上,房琮予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马车疾驰而去,她也收回视线放下帘幕。手心的一对儿玉佩已然合二为一,可粗粝的碎痕再如何修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
长安十七年季夏,姜如霁弱冠。
七月十五,距离姜如霁弱冠的前三天,沅苏衡托姜执玉给她的未婚夫带一份成人贺礼。
“执玉姐,请您代我将它送给如霁公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匣盒,“有劳了。”
在姜执玉赤/裸的注视下,沅苏衡面上泛起了红。姜如霁弱冠,他俩的婚期也就不远了。
姜执玉接过盒子到底没打开,只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颇为惋惜道:“苏衡啊,我幼弟素来骄纵,二老的意思呢是想多留两年再教养教养。”
姜执玉摸了摸鼻头,“你年纪确实也不小了,家母此举属实有些强人所难……”
苏衡脸皮一红,“不妨事,如霁年岁尚小,多留两年也并无不妥。”二五六七成婚的女子大有人在,她如今也才花信年华,就是晚个一两年也不打紧。
“衡妹如此善解人意倒叫我羞愧难当了。”姜执玉给她吃下定心丸,“放心吧,最多就留一年,就是他不肯我绑也把他给你绑来。”
苏衡目光一滞,如霁不肯……苏衡当即行了个大礼,“烦劳执玉姐费心。”
姜执玉乐呵呵地扶起苏衡,“何须行此大礼,走,咱们去扶风楼小酌一杯。”
……
姜执玉同沅苏衡吃了几盅酒,日头西斜,直至酉时才回府。
姜如霁正窝在小筑里摆弄花草,就见姜执玉满面红光地进了前院,“长姐。”
姜执玉取出匣子递给他,“给你的。”
“什么?!送我的吗?”姜如霁狐疑,“长姐何时这般大方了?上回你欠我的狐裘可还没兑现呢,你给姐夫和爹爹买都没想到我……哼!我还是不是你弟弟了?”
“不要?那我可退回去咯!”姜执玉端详了一番,“也不知道这沅二出手大不大方?嗯……还是让我先睹为快吧。”
还没等她开盖,盒子就被人一把掳了去,“这是人家送我的东西,你怎么好意思鸠占鹊巢?羞不羞!”
姜执玉啧了一声,“小没良心的,这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姜如霁不搭理她,兀自开了盒盖,里头静静躺着一只通身青绿的玉簪。
这个呆子!
姜如霁啪的一声合上盖子,“东西我收到了。”
“不喜欢?方才不是挺开心的嘛。”姜执玉摸不清他的脾性,“毕竟是她一番心意,你就是心里再不喜也不该表露在面上,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如霁瘪嘴,“我没说不喜欢。”
她也太木讷了,果真是书念傻了。书生们不都喜欢写情诗艳词表露心迹么,她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他们订婚至今连面都极少见,她也不知道主动些!难道还要他挑着妆奁寻她不成?
“长姐,那个呆子可要来观礼?”
“胡闹!你们虽说早已定亲,可她毕竟是外女,怎能来你的弱冠礼,成何体统?”
姜如霁哼了一声掰过头去,“知道了。”
姜执玉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东西原是在思春呢。“行了,你也别东想西想瞎抱怨了,再有一年,你就是不想见她也得天天见了。”
姜如霁抿着唇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我知道。”
姜执玉着实弄不懂男儿心思,一会儿生气一会笑,阴晴不定,当真是男儿心海底针,捉摸不透。
……
长安十七年仲冬,大皇子祁岚弱冠,皇帝为其指婚新科探花庾倩。
皇帝于宣政殿早朝赐婚庾倩,庾倩纵使心中不愿却也不敢公然抗旨,只得领旨谢恩。
皇帝赐婚的消息传入庾家,庾母自是喜不自禁。大皇子乃皇帝钦封的一品贞瑾郡王,倩娘若是得尚郡王,那可真是莫大荣光。
庾倩一回府庾母就逮着她问东问西,“儿,今日早朝圣上赐婚,你……你这是怎么了?”
庾倩面色青黑,“娘,圣上赐婚我不敢不从,可孩儿早有婚约,怎能停婚另娶?若是此事被圣上知晓,咱们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我儿糊涂,那个商贾之子怎能比得上金枝玉叶的龙子皇孙,圣上看中你才为你指婚皇子,你怎么能因一商贾辜负圣上厚望?!”
“可——”
庾母强势打断她:“没有可是!为娘这就传信傅家退婚,你只管安心迎娶郡王。”
“娘,孩儿根本就不想迎娶郡王,您知道的,孩儿心有所属,您为何不愿成全孩儿?”
“混账话,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岂容你我做主,你想抗旨不遵祸及全家吗?”
庾倩心死如灰,“孩儿听娘亲的便是。”
“这就对了。”庾母心中宽慰,“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何必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眼光要放长远些。”
庾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