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沅立衡独自回了荣伯公府。
沅立衡清楚地知道即将等着她的是什么,震怒的母亲,失望的干娘,以及一干人等的怨恨和冷眼。可她竟然出奇地平静,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她静静地立在荣伯公府门前,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打量它的模样。
这偌大的荣伯公府除了给予她生命,便是为她带来了成玉和弘安,除此以外,她什么也没有。
门房见立衡傻站在门口忙迎她进门,“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主母都等了您一夜了。”
沅立衡刚走进正厅,迎面泼来一盏凉茶,立衡一动未动,生生受下沅母的滔天怒意,“孽障!瞧瞧你干的这些蠢事!”
立衡抖了抖身上的茶渍,“母亲何须动怒,这偌大的家产迟早由我继承,我早用晚用有什么差别。难不成非要我为了一点家产抛弃自己的夫郎吗?这种事您做得出来,孩儿可做不出来。”
“混账东西!”
沅宥失望地看向立衡,“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这家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为它出过汗还是流过血,一个坐享其成的晚辈竟还恬不知耻地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这些年你一事无成,你自己都不觉得羞愧吗?我都为你害臊!就你现在这副模样,根本就不配继承我沅家的家业!”
荣婕瞳孔一震,“主子,您可别说气话,大小姐虽说行事略有偏颇,怎么说也沅家的长子嫡孙,老主人临终前亲口吩咐过一定要让立衡袭承爵位!您……”
“你闭嘴!”沅宥怒气丛生,她颤着手指着沅立衡,“我都不想说你,她现在这副模样都是被你给惯出来的!”荣婕悻悻住了口,屋中霎时一片阒寂。
不多时,新任京兆少尹伍玉疏领着一伙衙役进了荣伯公府,后头还押着几个人。
沅立衡顿时愣在原地,那几个人赫然就是绑架成玉和弘安的匪徒。
伍玉疏将一个布包递给沅宥,“荣伯公,这几个强盗可真是胆大包天,行窃都行到您府上了,唉,真是不长眼呐。”
沅宥接过布包,一旁的汪氏赶紧拆开查验,“是是是,这正是府上失窃的票契。这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真是一点儿也不错。”
话落,一旁的仆侍就捧着满满一盘银锭递到伍玉疏跟前,汪氏笑意更甚,“伍少尹和差人们辛苦了,这是一点小心意,还请各位拿着买盅酒吃。”
伍玉疏觑了眼沅宥,“诶,都是分内之事,怎能如此破费……还请收回去吧。”
沅宥接过银盘亲手递到她怀里,“伍少尹切莫推辞,这些窃贼还请严加看守,免得出来为祸一方,劳烦少尹费心了。”
“荣伯公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保管他们再不敢出来作恶。”说着将银盘接了过来。
“伍少尹公务繁忙,我就不多留了,下回得空再请少尹过府一叙。”
“欸。那我等就先行告退了,告辞。”伍玉疏欢喜地应了一声,装了银锭就领着衙役出了荣伯公府。
沅立衡看着衙役押着绑匪离开,心顿时凉了一截,她真是被人下套了。
沅宥冷眼看着立衡,“不动脑子的蠢货,这个家要是交到你手里迟早要完!”
沅宥真是越想越气,她怎么就生了她这么个蠢东西!“滚去祠堂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出来!”
立衡此时的心境宛如一汪死水,泛不起丝毫波澜,“要打要杀悉听尊便!我无话可说。”
“你还敢顶嘴?!”沅宥看她那副模样就来气,“好哇,荣婕,你去请家法来,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这个孽障不可!”
荣婕急急跪地求情,“主子不可——!”
荣婕一个劲儿叩头,“主子息怒,要打要罚——您就罚我吧,都是我没有辅佐好少主子,都是我……”
“行了!”沅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就别再添乱了!别仗着你资历老就倚老卖老,真以为我不敢罚你吗?再吵吵嚷嚷你就跟她一起跪着去!”
沅宥痛苦闭眼,“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一个两个地都不让人省心。”
一声长叹,沅宥甩了衣袖夺门而出。
……
立衡跪了三天祠堂。成玉和弘安也被接回了荣伯公府。
东厢房,成玉怯怯地劝立衡,“妻主……饮酒伤身,你别喝了。”
酒气熏满整屋,立衡自祠堂回来后性格大变,再无平常温敛,全然像个酒鬼,整日只知买醉,脾性也越发恶劣。
立衡忽然摔了酒坛,刺啦一声吓得成玉一抖,“嚷嚷什么,喝个酒也要说,你要是看不惯,可以滚出去!”
成玉一动不动,立衡气得又摔碎了一个酒杯,“滚呐!现在就滚!”
“爹……”弘安怕极了,躲在成玉背后不敢出来。
成玉也不敢再出声,只默默地抱着弘安缩在角落里默默垂泪。
立衡见他不肯走心里涌出一股怨气来,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扯过成玉,“你为什么不滚?!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是想看我的笑话吗?!啊——?!”
成玉被扯得一个踉跄,怀中的弘安也被性格大变的立衡吓得哇哇大哭,“爹爹……呜呜呜……”屋中顿时哭作一团。
成玉低声啜泣着,立衡掐住他的下颌掰正他的脸,却见他满脸水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立衡一怔,陡然松了手。她顿时安静下来,呆呆地坐回圆桌旁。
弘安哭得撕心裂肺,成玉紧紧搂着他,“弘儿别哭,爹爹在呢。”弘安哭累了,窝在成玉怀中沉沉睡去,睡梦中仍续续断断抽泣,小脸蛋上挂着晶莹的珍珠。
成玉抱着弘安出了房门,侍从接过睡熟的弘安去了暖阁。
一旁的立衡懊恼不已,攥成拳的手狠狠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成玉见状心疼极了,“妻主……”
成玉圈住她的胳膊,“你别这样,要打你打我好了,是我对不起你……”要是那天他没有出门或许就不会有这桩祸事,立衡也不会因此被连累……
立衡推开他,“你是在可怜我吗?”成玉被问得一愣。
见他犹豫不答,立衡一把抓住他双肩,疯魔一般地质问道:“是不是连你也嫌弃我?!嫌弃我不中用?你们都嫌弃我,都嫌弃我……”
立衡掐得他生疼,成玉哽咽着摇头,“没有,我真的没有……”她是他的妻,他怎么会嫌弃她呢。
成玉眼中含泪,双手捧着抚上她的脸,“妻主,我是阿玉啊,是你的阿玉……你忘了吗?”
成玉眼中的亲昵和依赖不似作假,立衡霎时松了手,她颓废立在原地,成玉慢慢走过去抱住她。
立衡虽平庸无志,文不成武不就,但胜在本性温良,老实憨厚。可她这样的性子注定无法在荣伯公府立足。她虽身为嫡长却担不起嗣女的重担,无法独挑大梁。但是祖母的嘱托,母亲的厚望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已经被逼疯了。
成玉靠在她怀里,温言细语,“立衡,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妻,我会一直陪着你。”
“成玉。”立衡突然一个横抱,成玉环着她躺在榻上,感受着她猛兽一般的撕咬,“妻主,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吗,咱们再生个孩子吧。”
像是黑暗中忽然泄出的一丝光,笼罩着浑身冰冷的立衡,她忽然埋在他心口大哭起来。成玉环住她的脑袋温声安慰她,“我们去幽州吧,远离京都,不争不抢,就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好么?”
“立衡,只要咱们能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我也甘之如饴。”
沅立衡躲在他怀里,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搂在一处,享受着悲恸过后的温情。
……
另一头,思衡听从汪氏的教导去书房寻沅宥请她收回成命。“娘亲,大姐前车之鉴在前,此时若由我接手府中庶务,一来礼法不合,二来难以服众,还请娘亲三思。”
沅宥见思衡如此顾全大局心里颇为满意,这五个孩子中也只有汪氏给她生的老四最是聪慧伶俐,进退有度。
沅宥叹惋,“要是老大有你一半聪慧,我也不至于……唉!”夫妻是缘,儿女是债,这一个两个都是她的债啊。
沅宥拍了拍她的肩,“思衡,你也已经成人了,以后这个家还是得由你扛起来。”
“立衡软弱,苏衡刚勇,钟衡……”沅宥摇了摇头,“而你审时度势,进退有度,才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继承人选。”
思衡微诧,“娘亲?”
“我这就呈折,请立四女思衡为荣伯公嗣女。”沅宥目光沉重,“老四,你可不要辜负为娘的期望!”
“娘亲此举未免太过草率,孩儿……孩儿受宠若惊,还请娘亲三思。”
“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说。”沅宥看她宠辱不惊心里又踏实了不少,“日后你独挑大梁,切莫忘记你的姊妹手足。”
“是,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沅宥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定,“你去吧。”
“孩儿告退。”
沅思衡出了书房,余光瞥到房外一抹袍角,她垂下眼眸转身出了正房。
……
陈氏怒气冲冲去了苏衡院里,他方才亲耳听到荣伯公要请立思衡为世女,那他的苏衡怎么办?
沅苏衡见陈氏一路风风火火,怒容满面,忙递了一盏清茶消消怒气,“爹这是怎么了?”
“儿,家主要让老四承爵了!”陈氏怒气迭生,“自古立嫡立长,就算立衡不成器,不是还有你吗,怎么偏偏就要立汪氏女为继!分明就是偏心!”
苏衡无奈,“爹……”
陈氏抹着眼泪,“我的儿这般出色,无非就是出身差些,那汪氏女哪里比得过你?!她不是偏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