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的是,黑暗中,颜明津站在不远处,久久凝望宫灯照亮的身影。直到她离去,他仍久久伫立。
……
夜半三更,厢房里辗转反侧之声经久不绝,王福嘉听着窗外的漏更声,在黑暗中睁着眼。自从被符俟收养后,上一次睡不着,还是在发现王氏一案有怨的那一夜。
此次她失眠,罪责应该尽数推到颜明津身上,为什么自从遇上了景瑄侯,她身边发生地难以预料的事就越来越多,让她手足无措,王福嘉愤懑,当初就不该救他!
可惜人已经救了,解不开的结也缠上了,她坐起身,觉得屋子里有点闷,便披上立领襟袍,顺手拿了颜明津的扇子,往后院柴房走去,夜长梦多,不如即刻去会会陈总督。
柴房废弃多年,早年不仅堆柴草,还是个惩罚罪奴之处,旧年失修,早已塌了一半。王福嘉拢紧衣袍,推开了柴房门。
入目,陈衍盘腿坐在地上,身上盖了几篇薄薄的茅草,被寒风一撩,浑身紧绷地战栗,他太阳穴上方被利器削去了一块皮肉,凝固的血液糊在眼角,面目狰狞。王福嘉进来,他似乎没有察觉一般,眼神死死盯住门后。
王福嘉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月色透过窗户,从散开的墨色长发上滑下,照亮了门后人的脸,是颜明津。
她再一次想起了乌日娜的话,没有镇定安眠的袖里春,他是真的睡不着。
“有火药账簿为证,陈大人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狡辩与匪帮的关系,要是让我找出一点纰漏,明日难民营门口,我让你以死向檀州百姓谢罪。”颜明津幽幽说道。
“侯爷!您如何能仅凭一些风言风语就随意处置我……”陈衍畏惧对方身份,最终也不敢太放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奉旨赈灾,七日前初来檀州,整日在河道处盘查,在难民堆里走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况且还要分心派遣龙虎卫剿匪,照侯爷的说法,我何必要把手伸到匪寨里,冒天下大不韪养匪,给自己找麻烦。”
“是吗?那陈大人可识得这个?”颜明津从袖中抽出账簿,扔到陈衍面前,“上面有你亲笔签署的火药调派文书,是从匪首房中找到的,我已找人验过,与你这几日签署的笔迹基本吻合,陈大人还有什么说法?”
黄纸轻飘飘的落到陈衍面前,待他看清后,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地抖动了一下,怒而道:“侯爷若想要冤枉我,找人伪造我的笔迹岂不容易,说是从匪首房中搜出,谁搜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处心积虑的置我于死地。”
颜明津不慌不忙,道:“告密之人你恐怕见不到,我也不知他现在何处,不过为了不冤枉你,我飞鸽询问了神机营和燕辽都指挥使,神机营传回消息,陈大人之前确实申请了一批火药,用于抵御安息国军队入侵,但是燕辽镇边军却道没见过火药的影子,然后,这批火药就恰巧出现在了匪寨里。”
颜明津走近,“火药被神机营严格管控,流落在外的只有这一批,正好就是陈大人申请的,你说与你无关,你觉得我信吗?”
“火药是我申请的,但被山匪劫走了!”
“除了火药以外,匪寨兵器库里的兵器都是燕辽镇边军的制式,还都是十成新的”,王福嘉听了半晌,这时才出声道:“各地镇边军兵器的调度,都是需要各地总督信令的,陈大人,燕辽兵器库少了那么多兵器,你不会不知道吧。”
颜明津看见她,脸色好了不少,三两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陈衍一看见她,登时就要挣扎着站起来,两道目光怨毒至极,“你们!你们想要借刀杀人!”他怒吼着向王福嘉撞过去,王福嘉抄起手边一物当胸向他砸去,砸得陈衍连退三步,王福嘉仔细一看,才发现手中拿着的是颜明津的扇子。
不过此时她无暇顾及扇子,陈衍几日前对她客气的很,为何今日见她像是见了仇人,她问道:“你方才说借刀杀人,借什么刀?杀什么人?”
陈衍喘着粗气,瞪着王福嘉,“你装什么置身事外!你们给我出主意,暗示我养匪寨,说要助我得到檀州的控制权,交换条件是我帮你们杀了景瑄侯,我通通都照做了!”他脸色狰狞,目眦尽裂,“现在你们又要借他的手来杀我,一石二鸟玩的好啊!”
王福嘉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陈衍一番愤怒完全是冲着她来到,全程没看颜明津一眼,莫非……王福嘉猜道,这个“你们”指的不是他们两个,而是她和别人。
她立刻就明白了,陈衍在檀州之前没见过她,对她的了解只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而她在外,素来是和符俟绑在一起的,那么这个“你们”……王福嘉与颜明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是远在陵阳的国师大人。
她心中一阵无力,符俟承诺帮陈衍夺权,又派韦仲搜集证据借机杀他,那接下来呢?她可不觉得符俟能就此收手,她的义父从来都是稳稳掌控着局面,一旦要争,势必要争到底。
皇党和国师一脉分庭抗礼,檀州必然会掌握在一方手中,王福嘉站在这条岔路口上,两条路上皆是迷雾重重,她作为符俟养女,义父早就为她安排好了要走的路,而另一条背道而驰的路上,颜明津正静静地望着她。
无论选择哪一方,前路皆是不可预料。
“侯爷”,一个暗卫突然而至,打断了王福嘉的神思。
暗卫递上一封信笺给颜明津,“这是韦仲发往陵阳的信,是以檀州知州谭洪大人的口吻写的,加盖了谭大人的官印。”
王福嘉骤然抬头,看向颜明津,谭洪已死,官印还在她手里,韦仲信笺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