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院设在城郊,与承天观隔着陵阳城遥遥相望,奉旨监察百官。监察御史虽不直接参与朝政大事,但是若想要头上的官帽带得稳固,也无人敢去找督察院的麻烦。
兰台宫在督察院内部,无二品以上大员的御令不得入内。王福嘉坐在督察院门廊内的茶室里,托人去给林褚月递了拜帖。
林褚月虽是王大学士的女儿,却是随了母姓,只因其母林绛原是徽州林氏的独女,林家是显赫大族,外祖官居正二品都督佥事,林褚月自小随外祖在徽州长大,与其父王承兆关系淡漠,王福嘉直接来兰台宫找她,倒是能绕过国师的这道眼线。
督察院的玉叶长青茶苦得惊人,王福嘉喝到第三杯时,林褚月才姗姗来迟。
林褚月穿一身孔雀蓝腾云祥纹织锦官袍,颊若桃红,瞳似汪泉,却是一脸的不耐之意,她端坐在王福嘉对面的玫瑰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尾部锋利的银簪,“王姑娘是来劝我接受贾家亲事的?”
王福嘉有意试探她的态度:“贾侍郎在朝中风头正劲,贾公子也是德才兼备,长相端正,我听闻林姑娘对这门亲事一口回绝,不知林姑娘为何不愿?”
林褚月幽幽的看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贾公子才名远扬,但褚月自问也不差于他,我为兰台令三年,经手的卷籍无数,自得其乐,贾公子纵是在商界如鱼得水,我二人也总是琴瑟不调,若是草草嫁于不相配之人,我可不能一笑置之”,她目光闪动,冷笑一声,“更何况,我父亲在朝明争暗斗,这婚约是何来由,真当我一概不知吗?”
“林姑娘见识卓然,此番我若是强行做媒,倒显得是我迂腐了”,王福嘉粲然一笑,顿觉这玉叶长青都不苦了,“那你打算如何回绝这门亲事呢,大学士接旨时可是喜不自胜啊。”
林褚月神色一僵,纤长玉指缓缓攥紧衣袍,“明日休沐我便去见皇帝”,她坦然道:“古人有言,行藏在我,陛下若是不允,我便以命相抗。”
林家长女果真有几分血性,王福嘉正色道:“姑娘八斗之才,香消玉殒岂不可惜,若我有一计,你可愿信我?”
林褚月不语,王福嘉知她不信,便开门见山道:“这门亲事一成,贾侍郎在朝中便是进退两难,前日我与他私下会面,贾公子在檀州未归,我叫他再拖两日,等陛下淡忘,我便进宫求太后取消婚约,如此,林姑娘觉得可好?”
房中一时无人说话,林褚月望着簪子出神,许久才回过神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要我做何事?”她脸色好了不少,神态也生动了,“你这计划本不用特意来告知我,你来了,定是有求于我。”
“我要进兰台宫。”王福嘉道:“十五年前王氏一案,我尚有疑虑,兰台宫内的案件卷宗,能解我疑惑。”
“此事早已盖棺定论,王氏分明……”林褚月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正是王氏遗孤,急忙住口,遂长叹一声,“我也爱莫能助,出入兰台皆要经过监察御史之面,就算是国师来了也不能免”。茶室三面是窗,背面正对着督察院的灰瓦灰墙,她喃喃道:“巍巍高墙,哪里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
王福嘉虽觉可惜,但几个呼吸间也就平静了,故纸堆里的旧事,要找蛛丝马迹总是能找到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她尚在出神,只听林褚月突然问:“我若是帮不了你,你还会找太后退婚吗?”
王福嘉颔首道:“林姑娘鸿鹄之志,我也是一诺千金的,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盆里跳。”
林褚月莞尔一笑,眉目间神采飞扬,全然不似初见时的冷言冷语:“那你请回吧。”
王福嘉起身出了茶室的门,夕阳落山,残月挂了一半,风一吹就遍体生寒。督察院位置偏远,门口早已了无人迹,只有狮子玉在道旁等她,见她出来,还磨磨蹄子,打了个响鼻。
她骑上马背,面上维持的平静才瓦解掉,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她却实有些消沉了,但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只不过是线索断了一条而已,用得着这样难过吗。
晚风一吹,她扬鞭催马,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你进兰台虽是痴心妄想”,林褚月追到门口,气喘吁吁,“但王氏旧案的卷宗,我能帮你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