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生在寻常人家便可以没有那么多顾虑,可以再心安不过地享受父母温情,可以日日盼着父亲归家,共用晚膳,更可以明目张胆地向父亲寻求安慰和庇护,也不会因为身份牵扯到多么要紧的厉害关系而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虽说刺史一职也不能被归属于寻常百姓,但是和有着那样错综关系的王公贵族来说显得也是单纯了不少。
她生于那高墙围绕的皇宫之中,父亲是天下最尊贵之人的,位高万人之上。她与当今圣人则不止是父女这一层关系,更是礼乐尊卑之下的君臣关系,事事都得按照秩序又循着礼法。而那样一个高坐龙椅之上日日批阅成山奏折的人也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同子女相处,便更别说什么亲近与依赖了。
更何况后宫幽深,能够半路留住皇帝的人太多,到她这里时便就更不剩下些什么了,只能是与母亲和兄长相依为命。可她的母亲也早逝,兄长整日要处理的政务也繁忙,再后来便只能剩下她一个人在新筑的府邸了。
她从未享受过这样站在父母之间的温馨场面,甚至于连可以伴在母亲身边的日子都不多。
席上欢声笑语不断,萧瑾却注意到了自己身旁之人手下的筷子没动几下,杯中之酒倒是下腹一杯又一杯,于是瞄准了盘中雪白的糕点,她伸臂动筷夹来了一块放在了他面前的盘上。
“空着肚子喝酒容易难受,你多少再吃一些。”
“这云片糕味道不错,你尝尝。”话毕,她又重新从桌中夹了一块放入了自己口中。
这话音一落,他当即便放下了酒杯去吃夹至盘中的糕点。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他记得她是极爱吃这糕点一类的,但最爱吃的还是要属板栗糕。
“好吃你就多吃些,别老抱着手边那个酒杯。”只是这话音将将落下,她便以袖掩唇咳了起来,连带着瘦削的肩膀轻轻颤着。
连忙靠过去隔着衣物替她顺气,好半晌过后她才堪堪将胸口的气息平了下来,但眼角仍晕着方才咳过之后的淡淡红意。
“许是刚刚浅尝了一口这酒的缘故,这酒确实是劲道不小。方才看你喝得那般顺口,我还以为是淡酒呢。”
低头望去,她杯中的酒面的确是稍稍向下移去了些,而后他直接伸臂将她面前小巧的酒盏拿过,待一仰头后放回,杯底便明明净净而又没有酒水阻地显在了日光之下。
这次该轮到萧瑾愣神了。
先前她将这酒轻轻抿过了一口,因而杯边还沾染着些淡淡的口脂印子。虽说她今日并没有点那种极为红艳的颜色,但毕竟杯壁瓷白,看上去还是有些明显。
在他方才的一拿一落后,她原先留下的那方口脂印子之上又留下了一颗晶莹的酒珠来,圆滚滚的酒珠将光影折射,疏影浮动,其下的口脂印流转其间,竟是莫名地添来两分旖旎之感。
面颊此刻后知后觉地有些发烫,她竟是一时不知道要看向何处。一直盯着这酒盏不合适,但也不能就在此刻直勾勾地望向他。
“你身体还未好,别喝酒。”
可是这声音传来,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对上他的目光。他眉心虽蹙着,音色有些沉,但说话的语气却轻柔。目光情不自禁地下移,只见他唇中确实也点着一星酒珠。
杯上的酒珠就这般和他唇上的那颗遥遥相应,融于空中,抽丝剥茧地向外扩散着带着蛊惑意味的酒气。
一场欢宴,福言满座。
欢笑之声不知不觉便接近尾声,众人陆续散场,萧瑾也从座上站起了身来。
“走吧。”见身旁的裴誉亭迟迟没有动静,她不禁开了口。
“嗯。”她未曾有过笄礼这件事始终烙在他心头。
沿途的春花烂漫,装点着春的明媚与欢快。
顺手采下路边的一朵小粉花,萧瑾趁身旁之人不备踮脚将手中的那抹亮色插入了他那一向冠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之中。
“今日可是好日子,别愁眉苦脸的。”她的笑意落在他眼中,严寒过后的春意便完全失了颜色。
“刺史夫人给女儿簪发,你们男子也没有笄礼,只好给你插花了。”
那一星粉红点在他的发上,鲜亮显眼而又清雅娇柔。只是他这一副骨相生的属实是太过于冷厉了些,不同于女儿家簪花的娇羞与柔美,这花儿被他这周身的气场压制,竟像是露了怯色出来一般。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此间碰撞,随之而来的反差倒是趣味横生,萧瑾瞧着不禁轻轻笑出了声,两人之间原本主要由裴誉亭产生的凝重之气也由此缓和了些。
配合着她弯起的眉眼,他也勾了勾唇角,而后也伸手摘了道旁的一朵花别在她的发间。
鲜活的花瓣到底是要比死的首饰来得更生动些,娇俏地在她的发钗一侧斜倚,风过之时便随之袅袅微颤。
柳陌轻翻,桃蹊遗芳泽。
他将她的手牵在了掌心,并肩往住处行去。
两人的步伐合作了一处,发间的花枝也以同样的频幅摇曳,而檐下的双燕展翅而飞,翅上的羽毛有长有短,一振一呼之间,夏日便快要来了。
队伍接着一路向前颠簸,抵达长安之时已是盛夏,艳阳万里,草木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