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燃起了桌上小香炉里的盘香。
这香隐隐约约带着些她身上的馨香,钻入他的鼻腔。
清香流淌,几近透明的烟雾缭绕着烛光,化为绳索,勒住了他的心。
深深将这香味吸入肺中,裴誉亭向后靠在了椅上。
或许,嫁去西戎也不是死局。
如若前些日子被发现的那枚玉佩真是萧玥的,若是被皇后知晓,也必会设法逼她上了死路。
此时嫁去西戎,也算是及时从这风波中抽身而退,从此远离了长安的风风雨雨,远离朝局之中暗箭难防。
西戎此去遥远,凭她的才智,在那处设法立身自是不在话下。
长安中的案子纷乱繁复,那幕后之人出手也是迟早的事,届时顺藤摸瓜,查出八年前先皇后之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样也算是替她了了心愿。
裴誉亭再次深吸了一口满屋的清冽之香。
从前也未曾发觉到,他竟如此在乎她,是令他不可思议地在乎。
他还是想知道的是,离了长安的大理寺,她是否还会时常念起他的名字。
只是经此一别,日后便不复相见了。
没可能的事没有多想的必要。
他在心底告诫自己。
可是世间最难遏制的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香雾卷起被深埋心底、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直面的情思,在风中潜滋暗长,难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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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府上的气氛都凝重得紧,连暮桃棠雨这种侍奉在主子身边的婢女做事都情不自禁放轻了手脚,生怕触了自家公主的伤心事。
用过早膳,也将碗底的药汁饮尽,萧瑾轻轻开了口。
“宫里的随嫁之物想必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是。”棠雨低头道。
“府上的东西也快些收拾吧。”
桌前的侍女二人相视一瞬,躬身应了“是”。
“我们真的要离开长安了。”
抬头望向窗外,药汁的苦涩上涌,她眼眶酸了酸。
这便是公主的使命,逃脱不得。
为国而嫁,一去千里。
红衣出塞,可抵万兵。
不知自己往窗边看了多久,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眼眶,说不出情绪。
这好几日过去,她终是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自己的余生一眼便能看到头,她竟是比想象中的坦然。
唯二的遗憾,便是不能亲手将母后这案的凶手绳之以法,不能亲眼看着皇兄登基为皇。
还有……
不过这不能算作遗憾。
她打住了自己的遐想。
有缘无份之事本就不能强求。
听着风声,二人之间一幕一幕便清晰地回放在了她眼前。
是错觉吗?
他的温度是那般真切,她分明感受到了某一刹的爱意。
一刹又一刹,拼贴着她的幻想。
世间爱意本就难测。
是皇命难违,爱意难言吗?
萧瑾止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没有这两道皇命的话,他们会有可能吗?
可是坊间的说书人说过,若是二人真心相爱,天王老子下凡也分开不得。
还是他的情意不够真切吧。
依父皇的圣旨,西行出城的那日,他也会同她一般,着一身喜袍。
玄色的衣裳穿惯了,萧瑾想不出他一袭红衣的样子。
那道高大的身影总在她心间挥之不去。
虽然他平日里总办案繁忙,但也要常注意身体才是。
看着窗外的树枝摇动,萧瑾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这不是她这个自顾不暇之人该关心的事。
罢了。
思绪重新回到了眼下,她叫了暮桃、棠雨及赫远三人来了身前。
“东西收拾得如何了?”
“明日再收拾一日便可大致收好了。”棠雨回道。
“金银细软这种值钱的尽量多带些,还有皇兄之前送来的夜明珠和府上的各种香料可别忘了。”
“是,奴婢都记着呢”
她又将头转向赫远,“我此去西戎不知归期,长安的事便都要交给你了。”
脸上有了急色,赫远连忙单膝跪下,“赫远但求与公主同往西戎!”
“若连你都走了,便没人能完成我想做的了。”萧瑾欲弯腰扶他起来。
“我们好不容易招买了些人手,眼看离当年的真相越来越近,万不能此时放弃。”
“这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见她心意已决,赫远眼眶有些发红。
“一定要找到当年的凶手。”
“属下定不辱命!”
扯了扯干涩的嘴角,萧瑾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公主,那我们的香铺怎么办?”棠雨问道。
站起身来,萧瑾走到柜前,拿出了一个玉佩。
瞧着这玉佩眼熟,暮桃靠近辨认,道:“这是……兰隐阁的谢掌柜给的?”
“没错。”萧瑾将这玉佩递与了身前的赫远,“我走了以后,你且先尽力将铺子开着,这样也有个来钱的地方,毕竟你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