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阙最心惊胆战的日子。
“云家谋逆,夷三族。”
林阙呆愣之下扯断了手中装模作样的佛珠,“什么……”
云家,云歇。
云歇……
云歇!
林阙立刻清点了一队人马,无视百般劝阻的幕僚们,日夜兼程的赶往宣国,又努力调查云家的埋骨之地。
还好他来了,幸好他来了。
那浑身恶臭,眼冒绿光的野狗们将云歇团团围住。
而云歇仰躺在中央,一身白衣染血,浑身都灰扑扑的,远远看去都不知是死是活。
胸膛好像,没有起伏。
就好像是,死了。
林阙大脑一片空白,手却抬起箭矢,射出了这辈子最稳的一箭。
他成功了。
身旁的属下们将野狗赶走,林阙跌跌撞撞的跪在云歇身边,手却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云歇浑身都是伤。
林阙那一箭射中了离云歇最近的一只野狗,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他脸上,他却仍然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那副状态持续了三个月。
林阙找了无数的医者,都没有办法。
但是三个月后,云歇没有预兆的好了,只是眉宇间再不复从前的清朗了。
天知道方才云歇的模样多像那浑浑噩噩的三个月,林阙瞧在眼里,心尖都是颤的。
好在是醒了。
云歇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不知道的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瞧瞧给太子急的。”
“快闭嘴,你也不嫌晦气。”林阙道。
云歇这几年都是一副生死不顾的模样,林阙每每瞧着,生怕不知什么时候云歇就悄无声息的没了。
云歇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思绪也清明了些许,开口问道:“房都尉可有来过?”
房琢紘。
林阙笑容淡了几分,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药碗,一边吹着一边道:“来过,让我打发走了,你也别想着见他,在病好之前别想出东宫的门。”
“房琢紘统……”
“统管京中守卫,与其交好于大计有利,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房家向来是我那好堂哥座下的好狗,房琢紘虽被房家排挤,但又他为我所用也是难的很,我何苦麻烦。”
更何况他们两个人之间本就有龃龉。
云歇避开林阙喂到嘴边的药,抬手自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手将药碗放回托盘之中,闭上眼假寐。
林阙自知理亏,也不想扰他休息,灰溜溜的出去了。
林阙说到做到,在云歇病好之前,一步都没能出得了东宫。
病好的次日,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草民见过陛下。”
云歇跪伏在地,神色恭敬。
主位上坐着的年轻男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手腕间缠着一串青玉制的佛珠,长相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眉宇间却是透着股阴沉之色。
正是宣国如今的皇帝,林阙的堂哥,林灼。
年轻的帝王居高临下的瞧着地上恭敬跪伏的云歇,脑海里闪过心腹禀报的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喊他起身,只道:
“朕听闻,太子称你为公子歇,很是看重?”
云歇又磕了一个头,答道:“草民才疏学浅,侥幸得了太子些许抬爱,算不得看重。”
“不必妄自菲薄,朕知道,先前南边的贪污案有你的手笔,办的不错,你要是才疏学浅,朕的满朝文武有一半都是糊涂蛋了。”
云歇不答。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语气听不出喜怒:“朕,求贤若渴,愿授卿刑部侍郎之职,不知卿意下如何啊?”
刑部侍郎,正四品。
云歇年少,在宣国又没什么名号,上来就是高位以待,不知要有多少人盯着他,盯着东宫。
老实讲,云歇也没想到皇帝会有这么个举动。
“不过……”皇帝话头一转,道:“听说你前几日当街遇刺,先前刑部的人不中用,这么多日子过去了竟是一星半点也没查到,不如你亲力亲为来的好。”
“你办的好,那自然是朕的好臣子,如果你也不中用的话……”
皇帝话没说完,但云歇明白。
这刑部,他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臣,”云歇磕头行礼,“必不负陛下圣恩。”
宣朝权势尽系于皇帝一人,如今他放云歇入朝,那云歇就势必要从上面撕咬下一块肉来。
皇帝从高位走下来,站到云歇面前,云歇仍是那副前辈恭训的模样,跪了许久,连身形都未晃动一下。
“朕还听闻……”
皇帝弯下身子,蹲在他面前,用攥着佛珠的手抬起云歇的下巴,打量着那张脸,唇边的笑容愈加肆意:“燕国云家也有位公子,不过他是,公、子、歇,你二人同为云姓,不知是否有亲啊。”
“云家谋逆,罪大恶极,云然以云姓有这样的家族而不齿,与其并无亲缘。”
云家谋逆,罪大恶极。
“并无亲缘。”皇帝又念了一遍,撒开他的下巴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最好如此。”
皇帝站起身,大步流星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