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洒洒连续下了数日,大地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雪花飞扬,搅乱了人心。
屋内烧了汽炉,暖气氤氲,倒是不曾感受到屋外的寒冷。
软榻上,我读着之骐的来信。
吾亲三姐,
惠书敬悉,迟复为歉。
新年至,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自于京郊驻军南苑第九师,已三月有余。予独记新兵教育之时,下至连队,吾辈参与新兵操练。“立正”,“稍息”,从头习之;“转法”,“步法”,均为动作分解。不过十日,众人足肿,加之天毒,皮亦黑黄。
前数日,同期吾友,合影于北京大同相馆,皆着军袄,足登乌布靴,一派武夫像也,众皆笑而起。
今吾已入故兵之队,以射击、野外训练及体操竞技为先,不甚劳。然北方冬寒,每旦,擐甲执兵驰步半时,恒觉冷热间往来。
为兵期间,本无波澜,然亦有不快之事。
教吏常操之过急,取强为术,致一生伤;旧人数欺新,笑乡音,挑悍马,致其摔。此等恶事,不计其数,余常怒,而每助之。
书至此,与三姊言不悦之事,望汝勿忧,愿众安好。
腊八之日,余将归沪,诸不具深,应俟面会,渐入严冬,伏惟珍重。
愚弟之骐
民国九年一月四日
我取出照片,一眼便瞧见了站于中间的之骐。只见六人搭肩,齐立一排,背后是“大同相馆”的匾额。几人皆为眉开眼笑,满面春风之色,恰是少年风华正茂之时。
瞧着瞧着,我不忍笑出了声。
姐姐问道:“笑什么呢?”
我摇摇头,把照片收了起来。
秋檀进了屋,手中拿着一个铜手炉朝我走来。
我放下书卷,瞧了瞧一旁正在看报的姐姐,说道:“姐姐,我一点也不冷。你看,我的手心都闷出汗了。”说着便把手心摊开给她看。
秋檀却是径直将暖手炉递给了我:“三小姐,今年的冬天可比往年还冷些,可别着了凉,还是捂着的好。”
她刚从外屋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肩头也落了些许雪花。
我朝她一笑,反手将手炉塞进她的手中,说道:“你比我更需要它。”说完便提起裙摆朝门外走去。
“这是要去哪?”姐姐问道。
我转头对姐姐说:“今日是腊八,给你找惊喜去!”
“三小姐!外头雪大,您好歹换身衣裳再走!”
我急匆匆拿上一把伞便走出了府。
之骐来信说今日会回到上海,正好今日是腊八,团圆的日子,我便想着独自去车站接他,好给大家一个惊喜。
不料雪越下越大,竟压得伞起了几分重量。
“阿嚏!”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忙拽紧了衣领,嘀咕道,“真冷啊。”
才说完,又是一个喷嚏。
我用手背摸了摸冰凉的鼻尖,傻笑道:“不过今天可是个好日子,这点冷算什么。”
我来到火车站,翘首以盼。无奈雪下得太大,只能努力拨开眼前飞扬的雪花,在人群中辨认之骐的身影。
转眸间,隔着一段距离,鸣渊撑着伞出现在眼前,猝不及防闯入了此刻的寒酥之界。
冬雾弥漫,冷风呼啸,掀起他的发丝,模糊了我的双眼。四周人影绰绰,不断穿梭于我与鸣渊之间,停下脚步的却只有我们两人。
我微启双唇,想要出声唤他。
不经意间,再一列火车到达,走来熙攘的人群,阻隔了我与他。推挤间,我被人撞到,手中失力,松了伞。
我向后退去几步,在满天飞雪中追寻伞的足迹。雪花落到眼睫上,我看得有些费力。
忽然,背后有人将自己的伞偏向了我。我回头,与撑伞人猝然相视。
两人的距离太过相近,我不禁退了半步。
“多谢。”
我狼狈地抹去脸上的雪花,瞧着鸣渊身后依旧拥挤的人群。他抬手,僵住片刻,却只是换了自己撑伞的手。
“三姐,鸣渊。”久违的声音响起。
我看清之骐的面孔,难掩激动,忙上前几步走向他,对亲人的万千思念只凝作简单的三个字:“回来了?”
他张开手臂拥住我:“三姐,我回来了。”
借着他的肩,擦去夺眶而出的眼泪后,我抬首望着他,说道:“高了,黑了,也壮了。”
“让你们担心了。”
我摇摇头,假装泪水化为了雪。
之骐笑笑,再次与我身后的鸣渊相拥。
瞧着眼前重逢的两人,我不禁诧异了片刻,却为他们感到高兴。
三人收起伞,往厅内走去。
喜极而泣,我忍住泣,涌了喜。和之骐娓娓道来家中的大小事宜以及这一年来各自的变化,并询问之骐的学业情况,一路上滔滔不竭讲了许多。
火车站人来人往,一位步履匆匆的先生不小心与鸣渊擦肩而过。他为了躲避那位先生的擦碰,便往我在的一侧让去。
见又走来一群人,担心他被撞到,我眼疾手快,忙握住他的手臂。他一时惊慌,反而侧身撞入了我的怀中。
被他用力一撞,我不禁痛得皱眉,捂住自己的肩膀在心里嘀咕道: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劲如此大。
好痛......不过没事。
“若卿小姐,没事吧?”他问得急促。
我刚想说自己没事时,他再次被人一推,霎时间,整个人迎面与我相贴。担心我会摔倒,鸣渊便顾不上礼节,伸手握住了我的腰。
我的鼻子......
我忍着痛没去捂鼻子,鸣渊的脸反倒迅速红了起来,耳尖更是红得不成样子。他火速收回手,除了连环向我道歉外,就是一直寻问我有没有事。
我好笑道:“我没事,得亏今天衣服穿得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