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不禁有些愕然。
两两相望的那一刻,心脏仿佛骤停了几秒,甚至忘却了呼吸。
收起不该有的情绪,忍住想看他的冲动,假装不知他如火一般的眼神,我径直快步走过。
可楼道井不宽敞,稍不注意便会与来人擦肩。
两相交错之际,他迅速握住我的手腕:“若卿。”
别无他法,我只好看向他,用漠然的眼光努力在彼此之间划出一条难以丈量的距离。
可当四目相对时,他眼底溢出的悲伤却在无形之中深深刺痛了我。
城轩啊城轩,我该如何是好?
我忙调转目光,挥手想要挣脱他。
“若卿,城轩哥,你们聊,我先进去。”幼宁走上前,只需微微一笑便可看到两个若有若无的酒窝。
可要不是她微哑的声音,否则连我也会被她的笑容所骗。
我微启嘴唇,然而手腕处传来丝丝灼热感,终究无言,只得以满含歉意的眼神回应她。
此刻,恨不得将无声的神情化为穿云裂石之语。
她走后,我立马回神,将手抽脱而出。他的手里落了空,忽地瞳孔骤然一缩,慌乱之色尽显无疑,却又无可奈何。
“沈二少,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我不想叫人再生误会。”
“我做不到。”
他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沙哑,像是许久未开嗓似的,不过却语气坚定,仿佛是对我方才所言的反抗。
话音刚落,恰逢这时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从沈城轩身后的包厢迈步而出,并贴近他说:“寒石先告辞了。”
见沈城轩偏头颔首后,他迅速扫了我一眼才转身离去。
此人眉眼冷峭,目射寒光,面部线条干净利落,给人一种冷峻疏离感,倒是人如其名。
就在下楼之际,他却与正一手撩起长衫,快步登楼的恽文辉迎面相遇。两肩交错之时,彼此对望了一眼便又匆匆错开。
“师姐。”见是我,文辉一展笑颜,缓步走上前来。
“文辉,我即刻便来,劳你告知一声。”
“师姐莫急。”说完又转眸望了沈城轩一眼,两人皆微微颔首一笑,当作招呼,“那文辉先行一步。”
待文辉走后,沈城轩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
他低头望向我手中紧握的书本,须臾间义正辞严地对我说道:“若卿,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学生党太过激进,本就难以凭一己之力改变时局。若是参与其中,我害怕你会受到伤害。若卿,和我一起离开这。”
我望着他紧蹙的双眉,愈发攥紧了手中那本薄薄的小册子——The Communist Manifesto。
“激进?要是没有所谓‘激进'的学生,恐怕现在山东早已在日本人手里了,还有学生激进的机会么?一个人的力量或许很微弱,可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1〕”
明知他是在担忧我,可心里无法忍受自己有游离之外,眼见国之沦陷的想法。
“群体的力量固然强大,可你不会不知出头椽儿先朽烂的道理。胜利绝不会是偶然的,必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我自然敬佩学生们舍我其谁的精神,可是若卿,我不希望你是最先受伤的那一个。”
我抬起下巴,刻意与他的目光相错。
他看着我,而后又言:“如今学生群体庞大,个个群情激昂,爱国心切,免不了还会有更加惊人之举,说不定还会激起商界与劳界的集体动乱。到时政府定然不会轻视,决计会以武力镇压,手无政权的学生如何能够逃过?”
我惊诧于他的所言,没有想到他的预知会如此准确,一时反而怔住了。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学生的力量。
沉默片刻后我才开口道:“你不用忧心于我,我知晓自己在干什么,我愿意承担风险。”
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坚定罢,他没有再继续阻拦我。
等我进入厢房内时,各学生代表已经开始了激烈的争论。
见幼宁朝我招手后,我才寻了一个位置在她身边坐下。她弯起嘴角微微一笑,我们默契地没有再谈论方才的事。
“从近来的报纸看,不论是国内的报纸还是西洋人在华所办的报纸,字字句句无一不在报道暗示中国代表团中有一股只顾全日本的恶势力。要是我们再不采取实际行动,某些卖国贼恐怕真会在合约上签字!”文辉面向门口而坐,位于人群的中心。
他紧绷面色而言,不免义愤填膺,捶桌自怒。
再望向门口时,我果然见到了那日仅有一面之缘,而后又愤然离场的黑色中山装少年,唐鸣渊。
“王先生〔1〕早在月初便打来电报指控国人的卖国行为,严惩亲日官僚乃为当务之急!”
“我看不外乎就是曹陆章这三个最大的买国狗!曹汝霖曾极力促成西原借款不说,陆宗舆更是向日本多次签约借款,最可恨的莫过于章宗祥在答复日本关于山东地位的换文上签署了‘欣然同意’一事!要我看就该把三人绑在宣武门前,让他们不吃不喝展示个七天七夜!余孽不除,人心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