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春三月,上海火车站。
花映垂杨汉水清,微风林里一枝轻。即今江北还如此,愁杀江南离别情。〔1〕
虽说离别苦,可或许有时,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分别之际,车站皆是依依惜别之景。
只是,今日林常亓并未前来同我们一起送别即将北上的之骐。
下了车才发觉,虽已入春,可风还是猖狂得紧。
眼前,只见周氏与之骐相拥送别,也不知她是否也是被春风吹红了眼,我看不清。
可母亲送儿,终归是伤感的。
之骐与亲人好友一一拥抱别离,春风吹起少年的衣摆,像是挽留,又像是告别。
我满面笑容上前与他道别,不愿再给他增添伤感之情。之骐难得一笑,轻轻抱住我。
我抵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大胆往前走,别回头。”
他放开我,由衷地说道:“谢谢你,三姐。”
“做任何事,要下决定时,先想想母亲,不可冲动行事。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更要有不拔之志,不要忘记今日是为何而出发。”
“三姐放心,之骐记住了。”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希望与少年独有的朝气,“只是,之骐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母亲虽面上冷漠刻薄,待二姐三姐也是清冷疏离的时刻多,可她并无一丝坏心。母亲也有无法言说的苦痛,还望三姐多担待。若是母亲有曾做过于三姐不快的事,之骐在这里替母亲道歉。”
话音刚落,他便向我正式鞠了一躬。
我连忙扶住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本就不该有诸多计较之处。”
“有三姐的理解实在是之骐此生一大幸事。”他的目光诚恳,眸光微动,此刻的一双眼睛亮如寒星。
本不想哭的,此时反而红了眼眶,忙侧身挥手与他做最后的道别。
“记得写信回家。”
“我会的。”他提起行李,转身上了火车。
周氏将攥着手帕的手放于胸口,面上已见了泪痕,见之骐离去又忍不住扭头仰面抬手拭泪。
汽笛声响起,火车在渐渐远离站台,一行人又向前走近一步。抬眼望去,所幸看到的是唇角挂笑的少年。
我和姐姐独自坐在后座,再次返回林府。
望着车窗外倒退的人群,神情有忧伤的,喜悦的,平淡的,谨慎的......我不断与人群相交,又不断与之相离,却始终无法平行。
不知为何感到疲惫至极,仿若世界又只剩下我一人。
我靠在姐姐肩头,幸好,还有我可以亲手触及到的安心。
“姐姐,我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一切自有它的安排,要怪就怪天意吧。”姐姐轻轻拍着我的手背,“累了就睡吧,姐姐陪着你。”
“嗯。”
车子行驶片刻,便停在了一家报社门口。
原来是姐姐工作的地方。
姐姐一路迎着同事们的招呼,一路带着我往楼上走去。众人纷向姐姐身旁的我投来疑感和好奇的目光。我们默契地均不做声,只微微笑着。
一位身穿藏青色长衫,面庞稚嫩的职员在楼梯口与我们相撞。
他一看到是姐姐便忙不迭地向她通知道:“若慈姐,上回那位阮小姐又来找您了。现在正在二楼等您呢,说是她只见报社的林小姐。”
姐姐一听便知晓其中缘由,神色淡然,低声应下。
我跟在姐姐身后,随她推门而入,在看清来人后,我蓦地怔了一下,脚下生根似地站在原地。
眼前的女人烫着时髦的卷发,妆容精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似火的烈焰红唇,带着与世俗相背的张扬桀骜。即使今日未着红装,整个人仍旧红里透艳。
不论见多少次,依旧会被她的明艳所打动。
初见她时,她是宋承璟身边的娇俏女郎;再见她时,她是沈城轩身旁的娇媚女伴。每次我们的相见,中间总是隔有他人,纵使近在咫尺,却仿佛各处世界一端。
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单人深棕皮质沙发上,双腿交叠,左手担膝垂空而落,右手手指则烟雾缭绕,绕出一圈圈悠然的轮廓。
在见到我们进来后,她极为熟稔地掐灭了烟。
想来她也没料到会在此地见到我,我微怔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起,此时,她看着姐姐身后的我,勾起唇角笑出了声。
待我和姐姐坐定,她才开口道:“今日实在抱歉未提前告知便冒然打扰,林小姐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这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姐姐柔声回道,“红玉小姐已经准备好资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