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坐在我对面,不说话,只瞧我。
我垂眸,双手捧着水杯,轻抿着杯中的热水。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我放下水杯,“晚安”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送你回房。”他欲随我起身。
可还未等我起身,肚子竟不争气地叫出了声。我一时起了窘色,急忙用双手捂住肚子,担心它再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来。
“饿了吧?”他不禁展眉笑着,“在这里等我。”
也不等我回应,他便起身朝厨房走去,没多久我也随他跟了过去。
只见沈城轩半挽袖子,竟在煮面。
我眨巴着眼睛,以为是在梦里,可眼前的他是如此真实。
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背影挺拔有力,缕缕白烟从他身前升起,透着一丝温馨与慵懒。
诱人的面香一时加重了我的饥饿感,瞬间,一切都有了生气。
“真是没想到,堂堂的沈家二少竟然还会煮面?”我倚在门边,瞧着他的背影,“我可真是荣幸,能吃到你亲自煮的面。”
他偏头一笑,继续手中的事。
“你还有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我不禁笑着调侃道。
“如果你可以离我近一点,兴许我可以都告诉你。”
“我耳朵很好,远一点也是能够听见的。”
我垂首轻笑,不再多言,只默默坐到了桌旁。
说笑间,面已煮好。
原以为会是一碗清汤面,可低头一看,却发现碗中微微泛红。
我吃惊地抬头瞧他,好奇他是如何知晓我爱吃辣的。
他得意一笑,也不回应我探究的目光,只说:“快尝尝好不好吃。”
我拾起筷子,迎着他期待的目光,低头品尝起这碗热气腾腾的面。
没想到,味道竟出奇的好,好到让我产生了错觉,那是一种来自家乡的味道。一时,我不禁恍惚,顿住手中的双筷。
“怎么样,好不好吃?”他前倾身子,眸中泛起光。
“很好吃。”我点点头,调回思绪。
“我父亲出身于西南,小时候我也随他去过几次,还依稀记得那里的口味。我想着,或许你会喜欢。”
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低声道了句:“我很喜欢。”
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我吃完了这碗独特的面。
“你煮的面很好吃,你究竟是何时学会的?”我忍不住问道。
他把玩着桌上的空茶杯,徐徐道来一切:“小时候,没有人能够管教得下我,就连父亲也无可奈何,十三岁时,他便将我送往了东洋的军校。”
“那三年,我独处异乡,每日的生活平淡枯燥,除了训练还是训练。可中国人一向不受待见,加之那时年轻气盛,没少和当时的日本同学动手。”
说到这,他不禁笑了,笑那个曾经年少轻狂,少不更事的自己。可我看到的却是热血沸腾,慷慨激昂的少年模样。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煮面吗?”他转眸瞧我,“在军校,吃不饱甚至是没饭吃都是常有的事。我也看惯了日本人歧视、不公的嘴脸,慢慢地学会了自己动手,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来解决生计问题。”
“你父亲知道这些吗?”我皱眉,有些不忍。
原以为他只是一个不知疾苦,在富贵荣光中长大的孩子,不曾想小小年纪竟独自一人经历了许多。
而这仅仅只是我此时听到的,那些他未曾说出口的经历,又该是怎样的?
他无奈苦笑一声:“知不知道,于他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他与父亲的关系已僵持到了如此地步。
我问:“后来呢?”
“后来,十六岁那年,我又听从父亲的安排去了英国念书。”
他只草草带过后来的经历,没有多言。
不想无故惹他伤心,也不想他陷入僵持的父子关系中,遂轻言:“或许沈伯父有他的考量,身为父亲,他可能也有很多自己迫不得已的地方。”
闻言,他面色凝重,心中似有千言万语。
我淡淡一笑,调转话题:“从我第一次见你,就从未在你身上感受到商人独有的气息。”
果然,听完我的话后,他脸上的阴霾淡了几许。
“什么气息?”
我抬眸思考道:“铜臭熏天,逐利追资,漠视真诚的气息。”想了想又觉不妥,便追加道,“但并非所有的商人都是这样,总之只是片面之词罢了,职业没法给一个人下定义。”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我是否就是那个例外?”他唇角微扬,眼角带笑。
眼波流转见我看到了期待,瞧见了喜悦。
我慌了神,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去看他。
片时,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言:“见未真,勿轻言。〔2〕”
呷茶入口,味涩气苦之滋回旋在舌尖,不久便只余清香。
“不过我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说完,也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不看茶,尽看我。
我垂下眼帘,不愿相迎。
“那你呢?你的故事呢?”他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