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理想,并愿意为之奋斗是一件值得令人钦佩的事。讲真的,我其实还挺羡慕你的,能够有明确的方向和追寻的勇气,可我对于未来却毫无头绪。”我低头自嘲道。
之骐终于放下书,抬起了头。
“想必你还在为那日爹说出的气话而生气吧?可是换个角度想想,他们为人父母,所求的也只不过是子女此生能够寻得一方安稳罢了,又有谁愿意和自己的儿女生出嫌隙呢?”
他的眉毛微微蹙起,又兀自低下头。
“国难当头,谁也不愿亲眼看着国土沦丧,最后痛失家园。这时就总得出现一群愿意舍小家为大家的孤勇者,但并不是人人都有勇气走下去的。你真的清楚你即将选择的这条路到底意味着什么吗?是鲜血,甚至可能是死亡。”
发觉自己言语过重,转而又言:“或许有一天,当你行至一半时,回望走过的路,也会不禁产生怀疑,这条路是否是正确的?它是否指向光明?该不该再继续走下去?那份信仰又能够支撑多久?”
因为信仰不坚定,因为自己的努力看不到未来,历史上有多少人因此在盲目中将自己推进了深渊?可谓是一步错,步步错。
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了,我只清楚历史的大致走向,却无法站在上帝的视角,清楚地知道每一个人的命运。我只能一点一点试探,试图走向一个更好的结局。
他目光坚定,一双黑眸直击人心,此刻竟连我也忘却了他还只是一个年满十七岁的少年。
“我很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我无法做到在一个灾难深重的国家却享受着靡衣玉食般的生活,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人一日日沦殁的日子。”之骐紧握双拳,书角已被揉皱,他不容置疑的目光倒像极了林老爷。
几声闷雷过后,天空飘起了小雨,雨滴飞溅,沾湿了书页。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1〕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能做的也只是惟愿你能平安而已。”
他倏然抬眸,紧闭的双唇显出一条严密的实线。我望向他,企图再次探究他眼底闪过的丝丝情绪。
两人终是无言。
少焉,他拿起书本欲起身离去。
待他经过身旁时我再次唤道:“爹那里我会帮你的。”
之骐听此身形一怔,停了脚步:“三姐,雨大了,早些回房。”
他没有转回身,我侧眼望去,却只能看到少年单薄而坚定的背影。
顷刻间,雨下得越发凶猛,狂风追着暴雨,彼此毫不退让。冰冷的雨滴飞落至脸颊,令人愈发清醒。
一时,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朦胧的雨雾之中,少年的背影也逐渐模糊,只留给人无尽的迷茫。
我内心忐忑,对于这次的谈话内容并无十足的把握,仍旧硬着头皮敲开了房门。
“爹。”刚踏至房门,我便平静地唤道。
林常亓只抬头轻瞟了我一眼,之后低声应下,随后便一抖长袍摆角,背靠一把年代久远却光泽依旧的太师椅,两腿叠加,架腿而坐。
他摊开手中的报纸,从容淡定,不怒自威,又见那翡翠扳指润如黛墨,耀眼夺目。
我来到桌前,娴熟地倒好茶,只见杯中霎时白雾腾起,丝丝缕缕,茶香四溢。
我将青瓷托于掌心,恭敬地递到林老爷面前。
他接过茶,轻抿了几口:“这九曲红梅茶滋味浓郁,香气芬馥,倒是极佳的上品。”
“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还有明目提神、健身祛病的功效,很难让人不青睐。”我接上他的话,企图化解内心的紧张感。
他赞许的目光向我投来,继而又拨开茶沫,低头饮茶。茶盖与瓷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我的心也随之一缓。
大学曾选修过有关茶文化的课程,如今却是派上了用场。
我低头沉思,未注意林老爷又说了什么,只随声应着。再一抬头,才发觉茶已余半盏,这才次上前再次为他续上茶。
我起身为他倒上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爹,我看倒不如就让之骐去上军校吧。”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也未敢再次直视他的眼睛。
松风忽作泻时声〔2〕,我听着茶水倾倒的声音,也在琢磨林老爷的态度。
“他的性子爹您也知道,要是我们一味阻拦,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我知道您一直想让之骐尽快跟着大哥学经商,也好为您多分担一些。但是如果您把之骐逼得太紧的话,他只会愈发抵抗您的安排。”
我将茶再次奉于双手,待递完后就退步而立,只静静的站着,手不停地轻轻摩挲着右手腕上的银链。
他接下茶再次小饮,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终于,我再次抬眸道:“想来让他自己出去尝尝苦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现在到处都在打压这些进步青年,之骐也许还未真正体会过这其中潜伏的风险与困难。年轻人做事情总是冲动的,任谁也劝不了。放他出去自己打磨两年,说不定也就心甘情愿地回来了。”
我未做丝毫停顿,话落,仍旧直视着林老爷,等待最终的判决。
闻言,他轻瞟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我,继而放下手里的茶杯,没有多言,只是攥着手上的玉扳指。
我愈发不安,但心中仍存有几分侥幸。
良久,他低沉且威严的声音才响起:“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