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庆飞升上仙,按例该到人间除魔证道,江孤鸾求着她带自己一块去。
云庆起初不肯,“胡闹,那魔头是好除的么,不说魔尊,哪怕碰到十二魔将中的任何一个,都够你喝一壶了!”
江孤鸾不依,嬉皮笑脸地缠着她姐:“不是还有姐你嘛,只要不是魔尊,我们逃跑的本事还是够用的。再说了,那魔尊哪是这么好碰到的?”
这倒也是。
云庆态度有些松动,可还是不愿意见江孤鸾冒险,抿着嘴不说话。
江孤鸾狠下心,又下了一剂猛药。
“姐,你也知道,有你在我和她之间斡旋,我们的关系还是日复一日地差——若你就这么下凡了,放心得下我和她一块呆着?”
“……母亲不会主动寻你,只要你也避开些,总也……”
“得了吧姐,你不是不知道,两个火药桶暴脾气,没你分散注意,用不着真对上,指不定哪一天哪一刻就爆炸了!”
“……好吧。”
“好耶!姐姐真好,我最喜欢姐姐啦——”
二人下山那日,云华破天荒没来送她的宝贝囡囡。
不过照江孤鸾的话来说,这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掺了一个她。
没再见母亲一面,江沅凰情绪有点低落,好在江孤鸾有意活跃气氛,耍宝本事日渐增长,山下事物又实在新奇,江沅凰没过多久就眉开眼笑了。
“山下好看是好看——至少比朝天阙那鬼地方好得多,只是怎么这么多讨人厌的杏花啊!”
“杏花又怎么惹你了?”
江孤鸾不可避免想起了宁和谦。曾经的无话不说,如今自己却要无时无刻躲着他,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倒也没怎么,不说我了,姐你最喜欢什么花呀?我听说人间女子多簪花,甚至男子也簪呢!”
江沅凰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跃跃欲试,不知想到什么,顿时来了趣:“那你要和姐姐簪一种花嘛?”
“当然!”这还用问?她和她姐永远是一边的!
既如此,江沅凰眼里的灵动狡黠一闪而过,“那你要和姐姐最喜欢同一种花吗?”
“……姐,你到底最喜欢什么花啊?”
这样弄得她心里很是不安……她姐不会要说杏花吧?!
“唔——杏花。”
果然……江孤鸾泄气般感叹,“是真心喜欢,还是纯粹想捉弄我?”
“阿鸾,”江沅凰正色道,“我有这意思,但也是真心喜欢杏花。”
江孤鸾没说话。
“阿鸾,我知道……你心怀芥蒂再正常不过。只是,我们生在杏花浪漫的时节,这是我们的幸运。阿姐不希望看到你……牵连其他。”
她说得很粗泛。
可江孤鸾知道她在说什么,沉默良久,复又展颜:“我知道,阿姐。往后我也会试着喜欢杏花。”
“好。”
她们相视一笑。
“阿姐,你想不想簪一朵?”
江孤鸾指了指盛放的杏花,见到江沅凰点头,才喜滋滋给她选了朵大的,又仔细为她簪到鬓角。
“好看!”
见妹妹这么开心,江沅凰心情也好了许多,不过没提也给她簪一朵的事。
凡事要慢慢来,循序渐进为佳。
穿过杏林,她们继续往东走,一路太平,不知不觉就到了东海边。
这里有个渔村,却不见人烟。
“此地……怎的了无人烟?”
江孤鸾也觉得奇怪,“或许是去捕鱼出海了?”
说罢又兀自嘟囔:“这无风的国君也忒不像话,把百姓都压榨成什么样了啊!”
“不对、不对,”江沅凰连连摇头,“阿鸾快,这儿有魔气!”
话还没说完,江沅凰就缩尺为寸,瞬息之间只剩残影。
她是上仙,江孤鸾却办不到,只好闷着头往前冲,只求能跟上她的脚步。
——魔气……千万别出什么事的好……
可江孤鸾还是来迟了。
她到的时候,江沅凰身上中了好几掌,嘴角都溢出了一丝黑血。
“阿姐!”
江孤鸾心疼又着急,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横冲直撞地要往那边闯。
“阿鸾别过来!”
江沅凰急忙出言阻止,也就是这一分神,魔尊凋绥又是一掌重重击在江沅凰背后。江沅凰嘴里发出一声难捱的闷哼,江孤鸾见了心都要滴血,但也怕再让她分神,听话地停在原地。
江孤鸾是不在向前了,凋绥可不想放过她。
“别急,别急……老虔婆的女儿,我一个都不舍得放过……”
“你才是老不死的……”江沅凰没剩多少气力,预想中的凶狠没表现出来,尾音都被吞没在口腔之中——凋绥尚存余力,加猛攻势,她一连被击中好几下,若不是吞咽的及时,喷涌而出的鲜血怕是会将阿鸾吓到。
……不行,还是得叫阿鸾赶紧逃。
“阿姐!!”
江沅凰本就是初初渡劫成功,怎么可能是能和云华平分秋色的凋绥的对手?加之一直分神,几乎成了凋绥的活靶子。
不过江沅凰也不在意了,她现在只想让她妹妹活着。
江孤鸾眼底的担忧几乎要凝成实质,终于忍不住想上前,哪怕下场可见的凄惨,但难道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姐姐活活被打死?!
但她没来得成。
江沅凰蓄出一道强劲的灵力,将措手不及的江孤鸾猛然一推——她本人也不知会将妹妹推去哪里,好在后者没受伤,灵力充沛,总能平安回到朝天阙。
被推出去的江孤鸾第一次恨修仙让自己的视力绝佳。
她能清晰地看到凋绥舔了下嘴角,毫不犹豫抓起她姐的头颅,生生灌进魔气。
那魔气比黑夜还要浓重,比前头所有攻击还要很辣——这会将她姐硬生生从一个上仙,灌成一个魔头。
她甚至看见了她姐痛苦的冰蓝色瞳孔变得墨黑,看见她姐紧蹙眉头、被苦痛折磨。
……下一刻,江沅凰似乎清醒一瞬,再最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沉沉闭上双眼,浑身魔气暴涨,竟果断决绝地赴死。
江孤鸾无声痛苦。
魔不入轮回。
她再也没有姐姐了。
江孤鸾失魂落魄的回到朝天阙,察觉到她气息的云华眉心一跳,怎么……没感知到江沅凰的?
那个时候的朝天阙还没有“弟子命牌”一说,只是经此一事,云华效仿凡间修道宗派,又做出了命牌这种东西——命灯在一瞬间熄灭时,并不能保存弥留之际的幻象。
而命牌可以。
人活牌亮,人殒牌暗。
此刻的云华近乎急迫地撕破虚空,寻到江孤鸾。
二人沉默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寒暄的心情——她们也很久没说话了。
“……怎么就你回来了?你姐呢?”
“……”
江孤鸾仿若未闻,神色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云华心里的不详预感更强烈了。
“江孤鸾,你姐姐呢?!”
“……死了。”
云华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命灯熄灭时云华不敢相信;江孤鸾亲口说出来时她更不愿相信。
她闪身到江孤鸾跟前,音量陡然拔高,嗓音里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她是你姐你怎么可以咒她死……”
“死了,死了,死了!”
江孤鸾猛然抬起头与她对视,满脸全是未干的泪痕,眼里的自责、愧疚、苦闷几乎要化为实质。
暴雨初歇,江孤鸾呢喃着:“……死了。”
云华抓住江孤鸾衣袖的手无力下垂,“怎么会……上午还是好好的……轮回、对,轮回!”
她神色癫狂,不管江孤鸾作何反应就要走,江孤鸾此时也管不了别的了,赶忙拉住她。
“你疯了吗?!!仙怎么能窥探轮回之事,何况你还是天阁阁主……”
若被天道察觉,只怕比旁人后果很严重。
云华双目赤红,不知是泪流的,还是走火入魔。
江孤鸾被她的模样吓住了,心情复杂,有不可遏制的心疼,有酸楚,还有隐秘的悲哀。
如果死的是自己,她也会这么,不顾一切想要去探究自己的下落么?
只是……
“而且,她入不了轮回了……”
“你说什么?!”
“……她被凋绥生灌了魔气……对不起。”
对不起?
云华眼里闪过异色,难道……
“如果不是我吵着要去,她一个人、说不定能逃出来……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不会被凋绥……”
“啪——”
云华这一巴掌扇得毫不留情,江孤鸾被打歪了脑袋,双颊赤红一片,不到片刻便高耸起,嘴角都渗出鲜血来。
但她仿佛浑然不觉,仍旧目光空洞,一直低声呢喃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么?!
云华只觉浑身气血翻涌,既有对大女儿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悲戚,也有对二女儿颓然之态的恨铁不成钢……甚至还有,对自己的怨憎。
她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厌恶过自己。
明知对上魔尊,哪怕没有江孤鸾,她的云庆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明知这一切并非江孤鸾本意,明知对方也无法控制事情发展……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想,怎么死的就是云庆呢?
只是、只是啊,她的云庆,还那么年轻,走的时候还那么鲜活,明明还能有灿烂的一生。
……她不是个好母亲。
她把所有的怒火化作口中的尖刺,一根一根毫不留情地刺向另一个女儿的血肉心脏。
“呵……你这名字,我当初还真没取错。”
偏江孤鸾丝毫没有躲避的意图,云华见状怒火烧得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