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烛不以为意,从佩囊中拿出一个护腕来,套在缠绕着黑色细绳的左腕上,仔仔细细戴好,直到将那若隐若现的黑绳挡得严严实实,才又拿出一个木牌挂在腰间,木牌上面一只眼睛半睁半闭,旁边写着一个小小古体的“庚”字。他满意地拍拍衣袖,向太守府的方向走去。
曲之熙看到了传音符的闪动,却没有应答,也无法应答。
他从未曾想过岐北道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幼时曾随族中长辈来过岐北,那时只见千里冰封、万里皑皑,云和积雪苍山晚,烟伴残阳绿树昏,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剑南道的霜寒气象,别有一番美感。如今身处其中,却只见乱云低薄暮,狂雪舞回风,整个天地都被暴戾的风雪搅成一团,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日月光照不至,北风号怒天上来,大如铺席的雪花被裹挟其中,片片向飞梭砸来。
小小的飞梭狼狈穿行其中,左闪右避,风似飞刀、雪如弹丸,铺天盖地、无从闪躲。曲之熙和曲之琼两兄妹在飞梭内舱翻滚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飞梭上的防御法阵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曲之琼咬牙骂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曲烛又是赁的什么破烂飞梭,连一场风雪都顶不住,如此下去,咱们怎么去南华,还是赶紧回去,换人来罢!”
曲之熙紧紧抓住飞梭舱门,勉强探了一只眼睛出去,即使是加了好几层防护法阵,他依然觉得严寒逼人到了刺骨的地步,面前景色就像是远古的神邸用狂乱的笔触在天地间画出了无数纷杂的线条,惨白的雪幕之外惟剩暗黑的虚无。
大地茫茫,空无一物,如此残暴的酷寒之下,有什么能够生存?
他知道自从十二都天阵出了问题,天灾便频频发生,曲家能有今日殊荣,全靠镇守剑南道、抵御浩瀚海有功,这些年曲家的炼器之法独步神州,族内子弟大多去无妄山修行阵法丹药,摈除丹药堆砌,真正修行到金丹之上的后人屈指可数,日常防护全靠向监天司求援。
此番前来南华宗,是他使尽浑身解数,才在大公子面前求来的差事,曲氏家大业大、族人众多,他只是五服之外的子孙,若是不拼一把,日后如何能够进入家族议事堂,一争长老之位。
“四象玄武阵,定!”
他大喝一声,激发体内丹相,双手快速在身前结印,伴随指尖动作可见点点青黑光芒溢出,四象玄武阵是无妄山的基础防御法阵,但是基础意味着足够简单,受点阵之人自身灵力驱使,若是化神期的大能使出,甚至能够凝固世界、结定因果。
即使曲之熙是丹药催出的金丹境界,这道阵法使出之后,飞梭也很快稳定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剧烈晃动。曲之琼舒口气,原本紧紧贴着内舱的身躯缓缓滑落下来,没想到刚刚坐下,飞梭便剧烈一震,如同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在空中不住翻滚。
“护好带给姜大小姐的东西!”曲之熙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右手不住结印,唇角已沁出血来,他来不及回头,只能大声对妹妹怒吼。曲之琼吓得花容失色,死死趴在地上,将装着浮光引的储物袋护在心口。
轰!——
飞梭顶棚被巨力一把掀开,雪粒裹着碎冰砰砰乱砸,温度骤降,一只惨白、长满鳞片的利爪从半空中探出,猛然张开,向着飞梭舱内抓去。
面前被阴影笼罩的一瞬间,曲之熙心想,若是当初让曲烛来送就好了。
自己只要在随州城中待着等候即可,以他们的身份,也无法求见到姜大小姐,充其量只能见到一个内门弟子,反正只要将浮光引送到,自己第一时间报讯给大公子就好,此番失算,悔之晚矣!
轰隆巨响中,一柄剑轻飘飘斩了过来。
三尺长短、晶莹剔透,剑尖一点薄红。
曲之琼惊恐抬头,冰霜很快爬上她的面颊,但她依然清晰看到,一道青色的影子自飞雪中荡来,那么轻盈,像是一片漂浮在江南三月春风里的柳叶,青影长臂舒展,透明剑刃所到之处,凛冽杀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三尺雪……”尽管舌头被冻得僵硬,她仍是喃喃出声。
剑锋过处,连风雪也骤停了一瞬。
瀚海阑干、愁云不凝!
那只利爪齐齐断裂,紫黑污血泼天而来,还未落下便凝结成冰,有什么在哀嚎震鸣、逐渐远去,血瀑之上,青影双足轻点而立,长发翻卷间,露出一张比北地霜雪更为冰冷的脸孔。
“你们是曲家人。”祁非时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在狂风呼号中却依然清晰响在曲家兄妹耳边,“岐北白祸,为何前来?”
另一边,随州太守府中。
“……白祸?”
见生忍不住开口问。
“是白祸。”主簿功曹郑光点头,沉痛道,“天灾频生,岐北是最严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