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天令共有三种。”
白惜光的竹竿在前方轻点,不急不缓地开口:“其一,是有人愿意悬赏挂令,所获赏金,司中会十里抽三;其二,是各地州郡府衙有难解之事,需要能人异士相助;其三,是司中自有成命,消解邪祟、破除天灾。”
他的声音稳而沉,像是沉入深潭中的粗粝巨石,落入人耳时有种不容抗拒的厚重力量,让人不自觉便会去倾耳细听。见生自然也是如此,他跟在瞎子身后,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记入脑海之中。
午后阳光略显炽烈,洒在瞎子身上却激不起任何暖意,见生看着他自如避开经过的行人马车,却在遇到一块大石块时顿了顿,用竹竿轻点之后,才绕过走开。
这是个很奇怪的瞎子,能“看到”活着的东西,却难以避开真正的死物。
而且,十年过去,他依然面貌如旧,可见也是修士,之前沈莫鱼说过他是来自大昭寺,难道他是和尚不成,可和尚为何又会蓄发?他如今已是河东道记相,本领应该高强,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沈莫鱼的一份礼物就愿意照拂自己。
石太岁……又是什么?
也许是他看过来的目光太过直接,白惜光停下脚步:“有什么不明白的?”
见生收了思绪,坦然道:“不明白的地方太多,我先慢慢摸索,后面若是还有疑惑,再向白公子请教。 ”
跟着瞎子是沈莫鱼的安排,信人则不疑,既已决定,他就不会多问,谨听对方安排就是。
白惜光微一颔首,竹竿刚要落下,忽然脸色一凝,手中竹竿猛地改变方向,向地上一处刺去,
“嘶——”
极其轻微的一声尖啸响起,紧接着戛然而止。见生看过去,地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可是尖啸的残声才刚刚响过耳边。
白惜光道:“你有仇家?”
见生:“……啊?”
白惜光:“有人驱使邪祟跟着你。”
他说完,继续向前走去,见生懵然地赶紧跟上,仇家,谁会将自己当做仇家?
难道是祁非时?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见生压了下去。不会,已经十年过去,他定然以为自己是死了,而且如今他节节高升、又入了顶级的宗门,自己对他连蝼蚁都不如,怎么可能会分出一丝一毫的精力来找自己?
“你先去接一个随州府衙征召的黄字令。”白惜光走到一扇气派大门前,朱红牌匾上“太守府”三个洒金大字在艳阳下熠熠生光。
站班皂吏上前:“来者何人?”
白惜光递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铁令牌,三只没有眼睑的眼睛雕琢其上,扭曲着盘绕成一簇,象是绽开了一朵怪异的花:“监天司办事,求见随州太守。”
府衙众人不敢怠慢,很快有一名中年文士带着府兵上前,连连拱手道:“不知记相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在下是随州太守府主簿功曹郑光,两位请随我来。”
眼见两人被迎进府中,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蓦地隆起一个浅浅的凸起,乍看像是不小心点在地上的墨水,浓稠的一团,快速扭动几下,虫子般快速从地上盘行而过,自各种阴影、狭缝间穿行,接着汇入一人的影子中。
曲烛半蹲在名叫随六的长目面前,身后连星小阵上的字迹在灼灼日光下模糊成一团,只能看到巨大“九”字长长一笔,正延伸到他的身后。
“哦……原来他刚刚便是问了这些。”
曲烛的手指抚过下巴,笑着说,他生得浓眉大眼,还带着点少年人的稚气,唇角上扬时,牵动酒窝浅浅漾在脸颊上,十分讨喜。
长目道:“不错。”
曲烛起身,忽然定眸,仿佛在倾听什么,过了一会,他的目光转向太守府所在的方向。
“监天司?”他笑起来,“正巧,我也是。”
他快步找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传音符来,这种符纸施加了十方阁的独门咒术,可以千里传音,互通信息,功效神奇,价格自然也不便宜,但对于曲家子弟来说,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他将符纸贴在唇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说出的言语却满含关切和笑意:“五哥,你们一路可好?北地崎岖,到了记得给我报一声平安。”
符纸一闪、再一闪,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