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有只鹦鹉,埃拉纳会认真考虑把模型换成会飞的鼬鼠。
直到把最后一样施了缩小咒的魁地奇球场模型搁到儿子手里,她才在一众雀跃的惊呼声里,看到了局促站在角落的男生。
蓬乱的黑发也遮不住的闪电伤疤,圆框眼镜后那双拘谨不安的翡绿宝石,和那身对他而言有些紧绷的格子衬衫。
“我该多准备些的,欢迎你来孩子。”那双酿满蜜意的琥珀酒,望向承受了远超出他年纪的磨难的男孩,“自在一些,就当是在霍格沃茨。”
姗姗来迟的利诺比利爽利的笑了声,“他们好不容易才盼来个假期,你又让孩子把家当学校!”
“我想,没人会不把那里当成第二个家的。”
哈利面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夫人不吝惜的善意,也被感染得扬了扬嘴角。
“不管你们多舍不得那些礼物,也必须得放下了,如果不想肚子跟你们宣战的话——”
热气腾腾的兰开夏郡火锅被摆在了中央;核桃馅饼的油亮色泽也为无辜蒙冤的坚果们正名;大概再也找不出能比桌上的康沃尔馅饼里更饱满的馅料了。
蒸腾弥散的雾气爬上镜片,哈利用衣角擦也无济于事,总会在下一秒吃到食物后,水渍重新聚集。
远比那些空泛的幻想更加真实,他从没想过妈妈的味道会这么温暖而甜蜜。
“来哈利,你该多吃些——”
莉莉又往摞成山丘的盘子里加了两块鱼酱鸡翅,不堪重负的‘山体’还是走向滑坡。
“谢谢您。”
哈利几次张口都叫不出那句‘夫人’,他没办法违拗自己的心意,最后只能用填满到鼓鼓囊囊的脸,挤出含糊不清的代称。
幸好他的异样没人发觉,孩子们都在专注于将美食揣进胃里,而大人们更多是在讨论他听不懂的琐事。
特琳萨咬了口黄油酥饼,“金斯莱应该再坚决一点,把甲虫踢出那家报社——如果没有魔法部的支持《预言家日报》还能撑到今天吗?我们那儿随便揪出一个刚毕业的学生,都知道怎么写篇报道!”
难得知道内情的詹姆端起右手边的接骨木花露,就要往嘴里送,被女主人夺过后悻然地换成了自己的热可可,“是那个矮胖□□,基本上每条新出台的条令她都要掺和一脚,再加上往部里塞钱讨了个职位的马尔福。”
“之前推举魔法部长的时候,谎话连篇的记者不就说邓布利多和金斯莱串通,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吗?”
莉莉致力于让男孩盘中的食物维持在小山峰的状态,又朝上添了块鱿鱼墨饼,“如果他想做部长,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了。虽然我还是认为他跟格林德沃做朋友这件事有些糊涂了······”
埃拉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显然她们对于朋友的定义有些许偏差,“每个圣人都有过去,即使是被奉上神坛的邓布利多也一样,我们不能太苛刻了。”
比起没怎么打过交道的魔法界传奇,利诺比利更在意那只乱窜的□□,“乌姆里奇那体格我毫不怀疑她根本上不去扫帚,还跑到七楼来找我的茬儿。说什么要给我下最后通牒,因为我政治倾向不明确,呵!”
“她自己是个招摇撞骗的货色还非要搞什么血统审查,其实自己最清楚到底是怎么爬到今天的。还大言不惭地说她跟塞尔温家族有关系——可蕾娜说她根本不认识咱们这位副部长。”
利诺比利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刚要拿起手边的姜汁啤酒,耳边就传来一阵询问,“蕾娜是谁?也是魔法体育运动司的?”
“艾拉应该有印象吧,我上学时跟你提过的,在马场你们还见面了——”
埃拉纳含笑点头,面对仍面露疑惑的特琳萨提醒道:“圣诞的时候不是给她做过一篇专访?才半年就忘了你的缪斯了?”
核桃馅饼都没来得及舀到碗里,万事通女士恍然大悟,“是她啊,任谁看到那样一张难以企及的漂亮脸蛋,都会印象深刻的——当然除了你。”
特琳萨端详着面前的好友,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和,依旧是惹人怜爱的清丽面容,“我们的刺猬姑娘什么时候输给过别人。”
面对毫不掩饰的偏爱和吹捧,女主人选择给那块酥软的司康涂上奶油,塞给特琳萨,“谢谢米勒女士的夸奖——”
忽然想起那篇专访的标题,埃拉纳看向正专注分切小牛排的男人,“西弗勒斯应该见过她?在魔药锦标赛上?”
“目前符合年龄的学生里,还没有一个天赋高到符合能代表霍格沃茨参赛的水准。”
异常规整的肉块在餐盘里码放整齐,是他一贯的严谨苛刻。
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睛,不自觉地带了些审视的压迫感,“与其带到外校面前出丑,还不如安分地待在城堡里。”
西弗勒斯逡巡地扫视过那些埋头缩颈的小动物,有杂乱的黑色蓬发在先,那顶蜜棕色鸟窝都不是那么碍眼了。
他刚想对这个模糊身份的男生发难,就被一只提着饮品的手打断。
西弗勒斯接过那扎接骨木花露时,毫无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枫糖浆般浓郁甜软的眼眸,“对学生们耐心些啊,斯内普教授。”
其他人怎么想的哈利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在逐步被破碎重建。
他的母亲和那位夫人把斯内普视为好友,他的父亲和西里斯明明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却强忍着没有做出什么掀翻屋子的举动。
偶尔想插入他们的话题,顺带奚落几句死对头却被赶去一旁,也只是拎上火弩箭到无人的坡道田圃上空,飞几圈泄愤。
除了这些足以颠覆他认知的异常,可以说,这是哈利度过的最完美安宁的暑假了。
甚至远超出他想象的温暖平和。
哈利曾经幻想过父母如果能活下来,大概他也会有弟弟妹妹,能邀请罗恩······
发散的思绪被边柜上摇摇欲坠的唱片架打断,最年轻的找球手敏捷地扑了上去,总算截住了它们落地的命运。
“你念咒语的重音错了!”
黄裙女孩比对着手里的两根魔杖,还是选择了莹润通透的贝母杖柄,“看好了要这样,一挥再一抖。动作要轻柔,别像那些黑胶抢了你的扫帚一样!”
德尔伯特早就对自己妹妹的天赋习以为常,瞥见正讶然注视着那幅合照漂浮到壁灯高度,又轻盈下坠的黑发男生,涌上了股与有荣焉的骄傲。
“我敢说学校里也没几个能做到她这样的吧?”
哈利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相伴五年的好友,嘴角扬了扬,“是很少见,她们会成为了不起的女巫。”
似乎对精准地归位还有些不满足,小女巫又将立架正了正,确保透过百叶窗的阳光能恰好照射在他们一家人的面容上。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相框的摆放都是平直规整的,她才肯放过那张合照,朝着酷似兄弟的二人走去。
西斯尔将那支硌手的魔杖递还给哈利,凹凸不平的纹理就好像真的有生命力似的,迫切地想回归主人手里。
“每个来家里的人我都有用过他们的魔杖,到现在为止,还没遇见过特别排斥我的。那我是不是很难挑选啊?你选魔杖的时候是一下就挑中的,还是耗费了很久?”
这阵子的相处,让哈利体会到了两个准新生的难缠,他发誓这一学年的暴躁情绪都快被他们磨平了。
“奥利凡德魔杖店里总会有一支是最合适的,浪费些时间总好过选到了和自己冲突的魔杖。”
德尔伯特来了兴趣,“那会怎么样?听上去挺好玩的——”
“类似施展出的魔咒回火打到自己身上,”哈利想起罗恩当时的窘迫,“最好还是不要尝试了,我见过最严重的现在还待在圣芒戈。”
“他是想对谁施咒吗?什么恶咒要到送去圣芒戈的地步啊?这人可真蠢,连恶作剧都搞不定——”
还不等哈利措辞着回应,一道清亮澄澈的女声就叫停了他们的发问,“要到用餐时间了,放过哈利的耳朵吧。今天他可是主角呢!”
直到看见桌上摆着的黑森林酸樱桃蛋糕,哈利才意识到这天对于他来说,应该是特殊的。
暴烈肆意的酷暑天是他的生日,这是魔法界公知的事情——因为那个预言······但在这里应该不为人知才对。
大概是那对兄妹总会提出些奇思妙想,且话题往往转变的极快,哈利都忘了什么时候说过今天是他的生日。
影绰跳跃的烛火点亮了施咒暗下来的客厅,也烘烤着少年的心脏,“该吹蜡烛了,许个愿吧哈利。”
在耀眼的翠绿和温软的琥珀两双瞳仁的注视下,哈利深吸了口气,双手交握,置于胸前。
“记得愿望不要说出来,不然会不灵验的!”面容肖似的男孩嘴里含着手指饼,口齿不清地提醒道。
从没有人这么隆重的给他过生日,或许那只是爱恶作剧的家长们哄骗孩子的话,不能作数。
但他宁可相信,因为他想要许下的愿望关于他的至亲,不能有半点偏差。
‘希望他的父母、家人能永远美满幸福的度过每一天。’
哪怕这里没有他。
这大概是哈利最不期待踏上月台的时候了,他有种预感,一旦上了那列黑红火车,所有的美好都将会收回。
一切回归正轨,他又该去独自面对那些残酷的现实。
这两个月的时光就像是他偷来的那般稍纵即逝,温暖香醇的每一餐饭,并肩而行的四把火弩箭,滔滔不绝的轮流提问······
哈利深深埋在母亲的怀抱里,即便再不想离开这份暖意,刺耳的轰鸣声也在催促他放手。
在他艰难地松开厢门把手,转身走向过道时,那位夫人叫住了他,“补给你的礼物,我猜你应该也很擅长魁地奇——可以带去学校和朋友一起玩。”
“我知道升到高年级不止是学业上的压力,还有各方面的阻碍。可即使再难,也得给自己留些喘息的时间。”
那双浓郁酣甜的眼眸注视着他,“不管你许下的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如愿,哈利。”
翡绿色的珠子动了动,如果不是哈利确信从没见过她,他准会以为她清楚自己的事情。
“我们永远欢迎你,”埃拉纳看向已经与铁轨摩擦的轱轮,“再见,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