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赤裸着上臂的本白海妖雕塑吹响号角,演奏出的并非悠扬悦耳的曲调,反而射出数条弧形水柱。
凉薄尖锐的细流一齐汇聚到湖心正中,浇到跪伏在地、被压弯了脊骨的无头麻瓜身上。
埃拉纳不清楚弗吉尼亚每次经过那儿时都在想什么。
或许是悲凉无奈,又或者自欺欺人的以为她会是特殊的。
身为一个对魔法一无所知的麻瓜,相信在年轻的纯血家主的心里,总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艾拉,那是你的名字。”
面容姣好的女人,指着红褐色小楼旁,那处同样被隔绝起来的依兰花丛。对女儿灌输着她父亲爱她、珍视她的‘事实’。
被唤名字的女孩只是用小小的手臂,费力地揽住母亲的脖子,给她最熨帖的温暖。
除此之外,埃拉纳什么也做不了。
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女人不会相信一个孩子的稚语,她也没有能力带她逃离这个圈养她们的牢笼。
起码,现在还做不到。
道貌岸然的掌权人、颐指气使的小少爷、漠然置之的女主人······
一切都让她感到厌恶。
“你妈妈除了给你那张会勾引男人的脸蛋,还没忘把肮脏的血留给你——哑炮。”继承了现任家主样貌的男孩,又有了新的招数用来解闷。
加里克·特拉弗斯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他那个同父异母、性格乖僻的妹妹,极大可能是个哑炮。
不然怎么会有小巫师到八岁了,还施展不出一点魔法能力?
想也知道她身体里流的另一半血得有多脏,才能把纯粹的巫师血脉污染成这样。
灰发男孩拎着根随手捡来的树杈,对准埃拉纳,“知道这是什么吗?魔杖,你这辈子可没机会使了——可怜呐。”
埃拉纳冷眼看着面前挑衅的小特拉弗斯,那张大概接反了的嘴,还在往外喷着秽物,“爸爸妈妈太仁慈了,还留你这个耻辱到现在!小杂种。”
事实证明,混血的实力往往比那些自视甚高的纯种血脉高出一截。
加里克·特拉弗斯一脸愤恨的单膝下跪,而罪魁祸首正双手抱臂上扬着唇角,暗哂巫师们可笑的身体素质。
那颗不大不小的石块滚动到一半突然停下,竟也像是在嘲笑给人郑重行礼的男孩。
小特拉弗斯面目狰狞的直起身,发狠地扔掉那根折断的假魔杖,一把攥住石头,准备好好给她个教训。
但无奈他过来寻事的时机实在太过草率,“加里克,你的教养呢?无论什么时候都得记着你是个巫师,别丢特拉弗斯的脸。”
托奎尔·特拉弗斯警告地觑了眼行为出格的儿子,在他泄气的把石头丢进树坑后,慢悠悠开口道:“你能在这儿出现,就意味着那些布置下去的功课,都已经搁在我的书桌上了。是这样吧?”
“是,是的没错,父亲。”灰发男孩下移了视线,先前作怪的气焰瞬间被掐灭了。
“至于你,跟我来。”老特拉弗斯率先转身,阔步走进那座红褐色小楼。
精心束好的花苞,稍微错后了片刻才移动。
除了临走前朝对面的男孩露了个恶劣的笑容,埃拉纳更不想靠近那个斯文败类。
“艾拉,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呀,来妈妈这儿!”
女人频繁的捋着头发,她迫切地需要一个能转移紧张情绪的慰藉物,或者说一个可以维系他们之间感情的果实。
埃拉纳顺从地走到母亲身边,她需要她,她知道。
灰发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依偎在一起、极其相似的两张脸,那一丁点的动容很快被冷静下来的理智淹没。
与特拉弗斯的名誉相比,这点温存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两千加隆,足够你们衣食无忧的在麻瓜界生活了······吉妮,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决定。”
他直视着那双如蜜糖般甘醇的眼睛,那里面还有着最初吸引他的纯然天真。
女人又一次感觉身心被掏空了,像是那年,刚得知亲人被清除所有关于她的记忆时一样。
“为什么?你,您不能这样——”好似知道单凭自己不足以让男人回心转意,弗吉尼亚颤抖着手臂,把女儿往身前带了带。
“还有艾拉,艾拉还那么小,她不能离开爸爸的——”
“她跟你一样,是个无法施展魔力的麻瓜,吉妮。如果她继续待在这儿,不只是她,整个家族都会因为她是个哑炮而蒙羞。为了她好,吉妮,回归麻瓜界是最好的选择。”
残存的不忍或是对她不识时务的烦躁,让他错开了那双褐眼,连带着那里面的哀求。
老特拉弗斯将那只鼓鼓囊囊的、没有任何标志物的钱袋搁到边柜上,他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了。
无论是对跟了他这么多年的情人,还是与他不亲近的哑炮女儿。
埃拉纳艰难地从母亲的怀抱中望向柜角——他甚至不愿费事去趟古灵阁,把这兜沉甸甸的玩意儿换成她们能用的钞票。
似乎是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就连一直不露面的、照顾她们餐食的家养小精灵,也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
不再害怕吓到母女俩,大喇喇地出现在客厅里,它手里是塞满随身衣物的手提箱——这种催促对于弗吉尼亚是致命的。
不仅是对于‘丈夫’的无情残酷,还有被她忽略掉的、自我欺骗似的温馨生活,一直有别人窥探……
不,不能称之为人。
那只怪异的生物用突兀的眼珠盯着她们,恪尽职守地完成主人的命令。
有人说童年里最不堪回首、创巨痛深的记忆是会被大脑抹去的。
可偏偏埃拉纳记得一清二楚,她们是怎么一步步在家养小精灵的监视下,走出特拉弗斯庄园的。
那扇锻铁大门如何生涩地在她们面前阖上,腾起的沙砾都带着喧嚣的吵闹。
黄昏时分的无名街巷,对于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女人来说,已经足够凶险。暗中窥视者正怀揣着最大的恶意,打算发掘新的猎物。
尤其是面容细嫩姣好、身形纤细窈窕的漂亮女人,一手提着行李,一手领着孩子。
在这些游手好闲的恶棍看来,她简直是只毫无招架之力的纯真羔羊。
酒气熏天的男人强硬的扯着弗吉尼亚的头发,那口吐着混沌气息的黄牙,蛮横地贴上女人娇嫩的脖颈。
“嘭——”
弗吉尼亚顿觉拉扯的重力消失,那双因为屈辱而紧闭的眼睛终于舍得睁开,被水渍遮挡的视线艰难的恢复。
她看见轰然倒地的男人,手腕胀红、轻微发颤的女儿,还有散落一地的赤金色钱币。
埃拉纳从没有哪一刻这么痛恨过特拉弗斯,她也在埋怨着自己哪怕到这种时候,都施展不出半点魔法赶走这个恶棍。
耳边是越发凄厉的尖叫和男人浑厚的呼吸声,埃拉纳四下找寻着一切能阻拦他的东西。
没有石块,没有木棍,连唯一算得上有锐角的手提箱,也早被打翻到男人所在的那侧。
里面各色衣物和零碎用具散落了一地,包括那兜一无是处的金加隆。
等等,触手可及的重物。
埃拉纳飞快地拾起那一袋满满当当的钱币,双手攥紧扎好的束口处,用尽全力地朝男人曝露的后脑上抡去。
色欲熏心的恶棍骤然倒地,那兜赤金色的钱币,杂乱无章的铺了满地。
还有逃逸的几枚迟迟不肯停下转动,在脏污的步道上清脆作响。
那块沾了血渍的布料和凌乱的金币一样无人问津。古灵阁的铸币妖精大该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们还有这种用处。
以及有人真能这么奢侈,头也不回地离开。
人迹罕至的街巷间不会因为一个混混倒地昏迷,就彻底安全了。
弗吉尼亚慌乱的拉着女儿,想赶紧逃离这里。
他是罪有应得,她们不该为此负责。
埃拉纳用了些力气拽住母亲,“妈妈,行李箱······”
她们可以抛下那些金币,但却不能丢弃蔽体的衣物。她们没有钱去买了。
埃拉纳一边要注意脚下斜出的石块,一边又得时刻盯着身后是不是又掉了条围巾。
手提箱被摔烂了一个角,从洞里不一定会冒出些什么‘惊喜’,她只能祈祷着不要是内衣裤。
专注于护住母女俩隐私的小姑娘,稍稍回身的片刻,就有一辆铅灰色的汽车缓缓地停在她们面前。
埃拉纳警惕地半眯着眼睛,从后座里施施然下来一名穿着考究的褐发男人。
深色皮鞋踩在崎岖的步道上,好似低沉的求救,这个人的一切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尼克逊那双经验老到的眼珠,近距离的打量着一大一小两位美人,这也是他肯浪费时间叫停司机的原因。
“美丽的女士,以及身边的小淑女,任何一名有良好修养的公民,都无法对这样的遭遇置之不理。请允许我发挥下绅士风度,帮你们解决眼下的困境?”
“谢谢您的好意,先生。我们不需要,妈妈?”埃拉纳错愕的抬眼,望着正摇头制止自己的女人。
弗吉尼亚并非看不懂那个男人眼底的垂涎和审视,这种眼神在她还没遇见托奎尔·特拉弗斯时,就已经不以为意了。
他想要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要不了多久,最后的一点灿金色也会被青黑取代,她们母女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被豢养的鸟儿和待价而沽的商品,大抵也是没有区别的。
她们最终上了那辆车,即便埃拉纳执拗的站在原地,竭力表达出抗拒,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埃拉纳身体力行的将反抗进行到底,她缩在紧靠车门的狭小空间里,没再开口回应过弗吉尼亚一句话。
他将她们带到了一栋复式小楼前,埃拉纳冷眼瞧着这座建筑的装潢:
杏黄色的涂漆与原木色屋顶的搭配,本该是温暖和煦的。她却感受不到哪怕一丁点的温度。
哪怕充斥着松脂与橡果香的壁炉熊熊燃烧,埃拉纳还是感觉刺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