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事没有传开,也没有闹出什么风波,想来勤娘还只当沈念曦是小姑娘家和王爷闹性子,想引起王爷的注意罢了。
经过一夜沈念曦又重新恢复了理智,也没道理再自讨无趣下去,静静地听勤娘说完,眼前的粥也凉得差不多了,端起舀起一勺送进嘴里,不紧不慢道:“我原是想着身上不好不能再管事了,既然王爷不允,我便再消耗些精神就是了,你也下去同她们用早饭吧,今儿熬的这个荷叶绿豆粥不错。”
勤娘话说得合乎情理,沈念曦没有不应的道理,她谢了恩,和陶陶一起去下人房里用饭。
入夏之后,圣京便再没下过一滴雨,四处也是接连大旱,田里的粮食正在生长,这缺了雨水,秋天收成不足,远在商国征战的大军粮草供应不上,那可就危险了。
这是朝廷要事,轮不到京中妇人们操心,可干看着也不是个事,眼瞧着天上的太阳像那火盆里烧爆了的炭,直往下掉火星子,火热得紧。
皇后为做表率,特地在宫中祈雨楼开坛设祭做法求雨,请了各室宗亲前去观礼。
帖子送到了沈念曦手中,近来青羽独自承宠,沈念曦清闲,别人更是清闲,她去陪着皇后祭祀求雨也算是有事可做。
陶陶将宫里送来的帖子放进书架上的匣子内,小心询问:“姑娘,要不今儿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不去,外头晒得很。”沈念曦摇头,天热懒得动,只绣着自己的手帕。
意兴索然又过了一日,沈念曦晨起梳妆,乘车进宫,按时到了祈雨楼。
求雨祭祀一应所需祭品、符纸、香烛皆准备妥当,整整齐齐的放在祭台之上的大供桌上。
嫔妃和皇室宗亲等被安排在祭台旁的祈雨楼上观礼。
沈念曦上了楼,被宫女领到位置坐下,四下打量了一番,楼有两层,这一层四周坐的是穿得简单朴素的王妃、郡王妃娘们,当中空了七八张椅子无人安坐,必然是留给皇后和有头有脸的妃嫔们。
沈念曦坐定后陆陆续续来不少人,安澜也由丫头搀扶着随后坐下,她们都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众人静悄悄的等着皇后,神情严肃,求雨毕竟不是什么喜事,彼此间都不敢多说话。
不多时以皇后为首领着众妃嫔缓缓而来,沈念昀扶着皇后也在其中。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问安:“请皇后娘娘金安、各宫娘娘安、太子妃安。”
皇后抬手喊起,脸上隐有愁云,没心思说话,坐下后便吩咐开始求雨祭祀大礼。
片刻后道士们准备完毕,手持木剑念念有词,起了求雨咒语,按着事先画在地上的符阵,挥舞着的跳动起来。
祭祀舞庄重肃穆,不管有效无效,都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道士们跳了一半,齐声高喊了几声,皇后随即站起身走到栏杆前,愁眉紧锁看着场上的一举一动,其余人自然跟着起身跟随。
沈念曦身旁站的便是安澜,脸色虽有些不太好但还是勉强打着精神观看,沈念曦亦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的祈雨礼。
碧空烈日并无丝毫变化,楼中四角铜鉴里的冰块早化干净了,这么多人挤在一处,闷热得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是滚烫的。
求雨祀礼快结束了,道士们用桃木剑戳起符纸,准备点燃祭天,哪知一阵邪风刮过,剑上符纸燃着飘了起来,火星子落在了旗帜上,天又热,瞬时就燃了起来,接二连三点燃了一片,眨眼火焰就要烧到楼里来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皇后有些慌神,看着底下宫女、太监们慌乱跑着去打水,楼里的女人们没了方寸,想跑又不敢跑,都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还不等皇后吩咐撤出楼里,火势便先一步蔓延,挂在楼外正对祭台这一处的帐幔也被烧着了,火星子点燃了帷幔,一大群妇人彻底乱了阵脚,伺候的人又不在身边,推推攘攘的挤着都想往楼下跑。
好在沈念昀临危不乱,护着皇后大声吩咐道:“各位不必惊慌!不要吵嚷!有序下楼去,往西边儿开阔处跑!快!”
沈念曦挤在队伍末端,小心留意身旁有身孕的安澜,还来不及迈开脚,耳边便听见一声惊呼,前头不知谁往后退了一步,后面的人不想被踩着,也被迫退了几步。
沈念曦眼花,和脸色苍白的安澜跟着退了几步,也不知是谁的手肘撞到了安澜的胸口,她本已被挤到栏杆边缘,这一撞,半个身子便仰到栏杆外,堪堪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就要摔下楼台。
沈念曦来不及多想,眼疾手快的拉住安澜的手,奋力将她往回拉,自己却受不住这股猛力,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眼尖的宫女惊叫着喊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摔下楼了!”
这楼少说也有七八丈高,若实打实摔下去,不死也是半残,沈念曦双手死死扣住楼台边缘,手臂绷得笔直,承受着整个身子的重量,从未觉得自己的下半身会如此笨重。
“快来人!快来人啊!把梁王妃拉上来!快!”安澜惊魂未定,护着肚子趴在栏杆上,不顾四周的火烟气嘶声大喊。
皇后身边的忆柳得了吩咐,顾不上那么多,只能着急先护着还留在原地的越王妃下楼,完全不管她嘴里在喊什么。
一阵慌乱过后,楼中的妃嫔和夫人们已经被自己贴身的宫女、丫鬟护送着下了楼,连发髻上的首饰都没掉。
她们方才忙着逃跑,听见身后的吵嚷也顾不得回头,如今安然无恙逃下了楼,才听见被强行扶着下楼的安澜和宫女的大喊。
皇后看到越王妃没事,顿时松了口气,一面吩咐人快去救吊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梁王妃,一面命人去请几个太医来,给那些慌乱中受了伤、或是被吓坏了的诊治。
楼里火势并不大,几桶水浇在帐幔上,没一会儿火焰就被灭了下去。
皇后等人稍稍松了口气,不禁暗自诧异沈念曦的臂力惊人,现下像一块风干的腊肉挂在楼上,竟能撑住不掉下来,换了谁能有她这力气?
贤贵妃抬起扇子遮住眼前的阳光,看着挂在那里的沈念曦颇为心疼道:“哎呦,造孽啊,平日里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人,这可怎么得了,快、快去救人呀。”
沈念昀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顾不上身旁的皇后,踉踉跄跄上前朝身旁的宫女慌忙喊着:“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将软垫拿来铺在梁王妃下头!快啊!”
几处声嘶力竭的大喊过后,太监、宫女们不敢拖延,有的跑到楼台边缘七手八脚去拉沈念曦,有的慌不择路的跑去拿软垫。
其实沈念曦并没有在那儿挂多久就被人拉了上去,可尽管如此,两只手却还是被坠得生疼。
安澜眼见无事了,这才松了口气,可肚子却突然一阵抽痛。
皇后和丽妃这下才是真急了,丽妃扶着她心焦道:“怕是受了惊吓动胎气了,快!快备轿辇!回宫!”
众人见状也着急的关心了几句,再顾不上楼里的梁王妃,都跟随着皇后和安澜离开了祈雨楼。
皇后眼见好好的一场祭祀闹成这样,烈日暴晒之下终于有了几分疲倦之意,又担忧着越王妃的胎,遂遣散了众人,嘱咐太子妃留下打理残局。
陶陶拨开众人跪坐在她跟前,泪眼婆娑道:“王妃!姑娘你……手疼不疼,……太医,快!快来给我家王妃瞧瞧……”
沈念曦试着动了动手,好在没有脱臼,也许只是拉伤了手筋,忍着双肩骨节处的疼痛,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别大惊小怪的,扶我起来。”
陶陶小心翼翼的搀扶沈念曦起身往楠木椅上坐下,招手让挂着药箱才赶过来喘着粗气站在一旁的太医上前查看伤势。
太医一路跑来已是满头大汗,垂首上前跪着行了礼,让沈念曦动了动手臂,这才松口气回话:“王妃无大碍,只是手筋有些拉伤,调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小满,小满你伤着没有!”沈念昀强捺着心里的担忧送走了皇后和各宫娘娘,才急忙上楼,慌慌忙忙越过人群跑到沈念曦身前,这大概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露出这样慌张焦急的模样。
沈念曦立即起身摇了摇头,恭敬道:“妾身没事,劳烦太子妃娘娘挂心了。”
这场祭祀雨没有求来,反倒生出这些是非,姐姐太过担心自己已经失了分寸,身上的疼还能忍,回府再看也不迟,她不想再给姐姐添乱了。
杂乱的祭台,火烟气弥漫着,湿漉漉的地面混着,祈雨楼里歪歪倒倒的椅子,地上被踩扁的点心果品,破碎的茶盏碎片,火焰舔舐过焦黑的柱子,被烧了一半卷曲的帐幔,还有大火燃烧后发黑的灰烬……
沈念曦吸了一口空气里残留的烟火气息,握上姐姐的手重重的捏了捏,示意她不必担心。
越王妃受惊吓动了胎气,皇后放心不下,执意把她带回了凤临宫,另请太医来为她诊脉。
现下楼上只有沈念昀、沈念曦二人还有一些等着使唤的宫女、太监。
沈念昀无奈的叹了口气,垂眸掩去眼里消散不去的担忧,声音一如往常:“好……没事就好,去给皇后娘娘请罪吧。”
因为沈念曦在这本就不吉利的场面出了丑,连路都走不稳才会摔下楼,让这本就不吉利的场面更不吉利了。
闲话传到宫外去,连累皇后名声受损,她犯了忌讳,不去请罪难道要等着皇后想着怎么活剐了自己吗?
沈念曦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陶陶压抑着哭声,聋拉着脑袋小心的扶着沈念曦的手臂,并不敢用力去碰,才刚万分危急,姑娘慌忙之中能抓住边缘已是万幸,手臂坠了那么久,一定很疼吧。
沈念曦咬牙忍痛走到凤临宫,并未进殿,站在院中看着眼前被晒得滚烫地砖,毫不犹豫跪下磕头,“求皇后娘娘恕罪!妾身扰乱求雨祭礼,求皇后娘娘恕罪!妾身知错,求皇后娘娘恕罪!”
片刻后皇后身旁的大宫女忆柳走出,亲自扶起了她起来往侧殿走,恭敬道:“王妃说得哪里话,今日之事怎么能怪您呢,事发突然谁也不能预料得到,王妃娘娘您没事吧?”
“太医已经看过了,我没事。”沈念曦忍着疼痛,故作轻松道:“衣裙脏污,我就不进殿了,免得脏了殿里的地,我改日再来给母后请罪。”
忆柳并没有停下脚步,略有些惶恐道:“王妃这是折煞奴婢们了,侧殿已经备好干净的衣物给您替换,就是越王妃动了胎气,好容易才安稳下来,皇后担忧,头疼不止,适才喝了药才歇下,是不便见您了,皇后娘娘就知道您心里不安必会来一趟,所以让奴婢来传话,请娘娘不必将今日的事放在心上,您受惊了,皇后娘娘特地选了好些药材,嘱咐王妃娘娘回去好好将养身子。”
话已至此,沈念曦收起惶恐不安之貌,转而恭敬的朝正殿屈膝高声谢恩:“儿妾谢母后赏赐!”
沈念曦一番挣扎发髻已经散乱,方才赶往凤临宫也惹来不少注目,的确是要好好整理仪容,免得污了皇家颜面,到时候又是一宗罪。
皇后闭目坐在妆镜前,任由两个宫女小心翼翼的梳散发髻,方才搀扶沈念曦的忆柳回到正殿,垂首朝皇后一福,轻声道:“回皇后娘娘,梁王妃梳洗完毕,已经出宫去了。”
“知道了,她没有多说什么吧?”皇后睁眼,看向镜子里的忆柳。
忆柳摇头:“除了像娘娘您请罪,别的什么也没说。”
“那就好,本宫乏了,都下去吧。”方才安澜已经解释过,是沈念曦及时拉住了她,这才化险为夷没有伤到孩子。
可沈念曦现下却闭口不提救了越王妃一事,既然不想声张,那彼此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好了,她也不会责怪沈念昀办事不力,就当回报沈念曦今日仗义出手。
沈念曦回府之后,月华阁慌乱了一小阵,寒烟见沈念曦负伤而回,急得上蹿下跳,声音吼得老大:“快!快!王妃受伤了!快去请大夫!”
陶陶扶着沈念曦回了内室坐下,寒烟随即跟了进来急道:“姑娘,还疼不疼?”
“鬼丫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打什么主意,陶陶,叫她们按着太医的方子去抓药就是了,不必再找大夫,也不许惊动府里。”沈念曦抬不起酸疼的手臂,只能靠眼神制止住了寒烟想往外跑的动作,“我是叫陶陶去,不是叫你去,回来,倒茶!”
寒烟泄气,垂头不甘心的往回走,有气无力的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水,那模样简直比沈念曦还要虚弱。
寒烟亲手喂沈念曦喝了几口茶,上下瞟着沈念曦,“姑娘,为什么不让王爷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