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曦有些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一桌子菜,这是知道他来月华阁用饭,她费心安排的,可是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生气走了呢?
陶陶试探道:“姑娘……这……用饭吧。”
“撤了吧。”沈念曦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的走回了内室。
祁渊自那夜和沈念曦闹了不愉快后就再没来过月华阁,沈念曦只当是没事人一样继续过日子。
没了祁渊日子还得照样过,沈念曦依旧管着王府的内务和自己的产业,今年雨水不好,各处田庄都来人报旱,生意也难做,入账的银子少了很多,每月还要支出去不少,她忙着拨算盘算盈亏,日常还有刘芷念来陪着说话解闷,也没心思再管别的事了。
月华阁内,沈念曦低头看着手上的册子,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京郊这几处田庄上既然报了大旱,你便派个人去瞧瞧,若所言不虚,今年便是少交租子也使得,需要接济也好说,至于减多少发多少,到时候再定。”
管事应声而去,复又有一矮个子仆妇进屋,垂首回话:“回王妃的话,园子里的花草按您的吩咐,都摆去了霞绮楼外,都是开得最艳的。”
沈念曦头也懒怠得抬,慢悠悠翻看着手中的账册,随口道:“好,知道了,下去吧。”
听完管事们回话,沈念曦去饭厅用饭,看着桌上几碟小菜,端起饭碗忽道:“这几日我吩咐裁剪府中用度,办得怎么样了?”
陶陶一面布菜一面点头,“嗯,照姑娘说的,府中从姑娘到几位夫人,每日三餐例菜减少四道,份例减少两成,底下诸人除却月银没扣,其余花销也都有所减少。”
“如今世道艰难,边疆又烽火不断,府里节俭下来的银钱若是捐去边境,虽然微不足道,好歹是一点心意,总不会错。”沈念曦吃了一口青菜,又道:“忽然施行节俭之策,上下定然不适,切记不可太过,让巫旭好好盯着那些管事,莫要借着节俭的名义克扣下头,不要弄巧成拙了。”
陶陶点头:“奴婢记住了。”
用饭后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满室斜阳照耀进来,空气里终于少了些闷热,心里郁结微微消散,她迷迷蒙蒙的坐起来唤了几声:“陶陶。”
“姑娘醒了,来,喝点水吧。”陶陶闻声进屋,端着一杯水递给沈念曦,笑道:“现下没有那么热了,奴婢陪姑娘去瞧瞧霞绮楼那些花儿吧。”
“闲着也无事,那便出去逛逛,你过来帮我梳头。”沈念曦下床穿鞋,走到铜镜前坐下,心不在焉。
霞绮楼外两旁的小道上以竹编为篱笆,牵引黄蔷薇到篱笆上,嫩黄的花一朵朵开得烂漫,引着人不自觉的想往里再探究竟。
走过蔷薇篱笆小径,入眼便是一盆盆开得艳丽的芍药,再是瑞香,一盆紧接着一盆摆放得整整齐齐,霞绮楼后又是一片花坛,里头紫薇、月季、鸢尾等花彼此正艳。
隐约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沈念曦和陶陶漫步走近,久不见面的秋云、青羽、汀兰带着丫头们在花丛里摘花瓣,见她来了,皆垂首屈膝齐声道:“请王妃娘娘安。”
沈念曦摇着手里小巧的白玉骨折扇,画着美人赏花的扇面微微往上一抬,“起来吧,本妃来得真巧,你们也在这儿赏花呢。”
秋云折一朵粉色月季在手,恭敬道:“听闻王妃将霞绮楼四处布置得如花海一般,妾身们便来开开眼见,娘娘不会怪罪吧?”
沈念曦迈步踏上霞绮楼的台阶,淡淡道:“怎么会,这花花草草本来就是供人赏玩消遣的,若只有本妃一个人瞧,岂不无趣?”
抬脚慢慢走上楼,其余人也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沈念曦又道:“楼上已备好了茶水点心,从楼上往下看,四周景色尽收眼底,既方便又凉快,你们也上来歇歇吧。”
几人垂首附和:“是。”
霞绮亭四面镂空设朱红鹅颈靠背栏杆,藕色的鲛绡纱随风飘动,只不过余热未尽,迎面吹来的风也是暖的。
沈念曦率先走到圆腿八仙桌前坐下,才笑着轻轻挥手道:“你们也过来坐。”
小丫头们奉上茶又默默退下,桌上摆了几碟沈念曦素日爱吃的糕点和一盘切成小块的蟠桃和红香李拼的果盘,果色鲜艳玲珑剔透,勾人食欲。
“你们也尝尝,还不错。”沈念曦拿起小银叉叉一块桃肉送到嘴里,脆甜爽口,回味带有一丝酸意,稍稍解了许多暑气。
祁渊那日负气走出月华阁的事,早已传遍了王府,且自那一日之后,祁渊再没进过后院,也再没搭理过沈念曦。
所以即便几人被冷落了这么久,可看着沈念曦也失宠了,心里好不容易快要溢出来嫉妒竟跟着消下去了些。
当然,如果王爷能够自此厌恶沈念曦,那就更好了。
只是日子还长,沈念曦出身高贵长得又美,想要再度得到王爷的宠幸不是难事,不过能看着沈念曦被冷落一时,也算是这无趣的日子里的一点慰藉。
三人想到了一处,所以眼下对着这一桌子的糕点和果子和眼前那张越发妖媚的脸,也能平心静气的把茶喝下去了。
沈念曦喝过茶,起身走到栏杆前,这么好的景致,原来是预备着同祁渊一起赏的,想让他纾解纾解连日来心中的愁闷。
只可惜他恼了,自己懒得去求和,彼此乐得清静,不知不觉,竟过了这么些日子……
“请王妃安,请几位夫人安。”勤娘走上楼来,恭敬道:“奴婢奉命来传王爷话。”
沈念曦慢慢的转过身,胡乱扇了几下扇子掩去心慌,他让勤娘来传话,定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独自怄气了这么些天,应该是消气了。
沈念曦按捺住心头涌上来的异动,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有什么事?”
一向说话顺溜的勤娘此时倒显得有些迟疑:“王爷吩咐让……让青夫人今晚去明净轩侍候。”
青羽蓦然抬头,任谁也想不到,在她们这几个人里,这头一份恩宠竟然落在她头上。
苦尽甘来的欢喜涌上心头,青羽起身忙福了福身子,难掩激动神色:“妾知道了,谢王爷恩典。”
勤娘微微颔首,退了下去。
这一瞬,除了青羽是高兴的之外,其余的人可就一言难尽了。
沈念曦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勤娘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她在的时候来,可见祁渊这是存心要与她过不去。
陶陶见状不对,忙上前扶住沈念曦,笑着解释:“恭喜青夫人了,天色不早,夫人还是赶紧着回去准备要紧。”话毕又看向沈念曦,轻声道:“王妃,近来您身上一直不好,到用药的时候了,奴婢扶您回去喝药吧。”
沈念曦此刻只觉得像是被祁渊抡圆了膀子狠狠地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既羞愧又气愤,看着青羽欣喜得意的模样,连一句敷衍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任由陶陶掺着离开。
三人垂首恭送陶陶扶着说不出话的沈念曦下了楼,秋云懒懒坐到鹅颈承坐上,一手倚着栏杆,一手不耐烦的朝外挥了挥,屏退丫头们,眼瞧着沈念曦走远,才不冷不热道:“瞧见没有,她的脸色可真是难看。”
汀兰忍不住捂嘴笑道:“从前总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这下没了王爷,我瞧她还怎么作怪。”
“是啊,咱们几个从小在一处伺候着王爷,被她拿捏了这么久就够了,难不成还要被她讽刺一辈子吗?”秋云摇着团扇,脸上的嘲讽之意全无遮掩。
王爷指明让青羽头一个侍候,无非是青羽生的标志些,只要王爷记着她们,那就说明等青羽侍寝过后,怎么着也该轮到她们了。
所以此刻,其余两人虽是羡慕,可对青羽的嫉妒远不及方才走的那位。
青羽喜上眉梢,得意讥笑道:“是啊,我们才是最了解王爷的人,她算什么东西。”
秋云笑道:“说起来还是青羽咱们之中最有福的,行了,咱们也散了吧,我身上也不好,也得回去喝药了。”
“喝什么药,喝一缸子醋还差不多,哈哈哈……”汀兰团扇遮面,尖着嗓子道。
一阵欢声笑语过后,三人各自回房,霞绮楼转瞬又恢复了平静,小丫头们默不作声的收拾着杯碟,无一人多嘴议论方才之事。
王妃娘娘立的规矩她们都记得很清楚,若说错了话被有心人传到月华阁定一个妄议主子的罪,打四十板子赶出府都不为过。
只是几位夫人好像并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天黑之后,寒烟在院中听了小丫头的回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这算什么,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分什么高低贵贱,若不是有姑娘,她们也配站在那儿多嘴多舌?
竟敢这样妄议主子,真是该死!
怪不得姑娘方才回来一句话也没有,晚膳也没动。
寒烟焦急的朝正屋望了几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给姑娘说这些,陶陶出了屋径直朝她走来:“寒烟,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陶陶姐姐,方才底下人来回话,说……说姑娘离开霞绮楼后,那几个贱人在楼上说姑娘坏话,可难听了。”寒烟跺脚咬牙说了几句,满脸的忿忿不平。
陶陶忧愁叹气:“不管她们了,姑娘现下不高兴,别说这些烦她,你回房去吧。”
沈念曦的确不高兴,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可她也分不清,是为什么不高兴,是为了祁渊当众驳了她的面子,让她下不来台吗?
还是为了……
沈念曦握着黑釉茶盏的手蓦然收紧,甩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陶陶打发走了寒烟,复又折回屋中陪在姑娘身旁,看着姑娘闷声不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姑娘这是怪王爷不吭一声的就要宠幸别人呢?还是怪王爷突然和她闹了脾气呢?
姑娘性子要强,好容易要放下了一点心里的戒备,今儿闹这么一出,姑娘待王爷只怕又要生疏了。
眼看到了平日里沈念曦该歇息的时辰,陶陶才开口轻声询问:“姑娘,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姑娘歇了吧?”
“好。”沈念曦回过神,没精打采道。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沈念曦眼下乌青一片坐在帐中,陶陶睡在外间榻上,按时进内伺候,撩开重重的碧纱见她已经醒了,担忧道:“姑娘莫不是没睡好。”
“夜里太闷热,我睡得不大安稳,你去备水吧,沐浴更衣,今日该进宫请安了。”
按着时辰依礼进宫请安,去到凤临宫时照旧热热闹闹坐满了人,沈念曦总是掐着时辰去,在姐姐那儿多坐了一会儿,所以总是去得比旁人要晚些。
安澜还没有显怀,因着是祥瑞之胎所以额外引人注意,连玉舒公主都小心摸着她的肚子,轻声道:“等你长大了,我就给你吃雪花糖哦……”
“多谢公主了。”安澜笑着摸摸玉舒公主的脸,眉眼间的暖意盈盈。
沈念曦去的时候众人就是在轮流讲着自己怀孕时的趣事。
虽然她嫁给祁渊已有些日子了,虽然夫妻间已做了许多事,但沈念曦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并没什么话好说。
贤贵妃身边的人不再是周曼儿,换成了一个陌生而美丽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