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丽妃悲戚情状,沈念曦一时也有些惆怅,但眼前情势到底如何沈念曦也难以看透,她只得强压下心中不安,抚摸着手上的镯子和玉簪惋惜道:“原是这样,王爷没告诉我这些,想来是不想让我胡思乱想,我也就没敢多问,今日才知此事,多谢娘娘告知。”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她走得不明不白,宫里人都避讳着罢了。”擦掉眼泪后丽妃眼眶泛红,无奈笑了笑:“正是因为避讳,所以宫里都不敢提她,难为她连王爷未来的妻子都想着,只是这宫里人多眼杂,梁王殿下是男子,不明白这宫里的女人眼睛都尖得很,想来没有嘱咐过你,这些首饰以后别再带进宫里来了,免得被有心人发觉就不好了。”
看着眼前的和颜悦色的丽妃沈念曦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忍着心中不适状若自如起身屈膝拜了一拜,“多谢娘娘提醒,我记住了。”
“起来吧,本宫是还报你当初仗义出手之情才出言提醒,你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你今日听了便忘了,心里明白就好。”丽妃起身,长长叹了口气:“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从前进宫拜见后宫妃嫔,沈念曦从来都带着十分的警惕和畏惧,今日见丽妃如此感怀怡妃,让她愈发看不清了。
当年那名女子与怡妃交谈,话里话外隐含威胁满是不屑,显然两人之间并不和睦,可如今丽妃对怡妃如此伤怀,虽然与当年那个人不一样,但这并不能让沈念曦掉以轻心。
如若今日丽妃是在试探,那么往后她可需要更加小心了。
东宫。
四下不见闲杂人影,沈念曦由宫娥引着去见姐姐,殿中清雅安静,灵犀香悠长绵延白理如线,闻之恍若拨云见日。
沈念昀笔直坐在案前,执朱笔在账目上勾划,抬头见沈念曦来了,温柔笑着起身去牵妹妹的手,“来了,快坐。”
接过姐姐早备好的桃花酥,沈念曦轻咬一口,默默吃着没有说话。
待殿中恢复平静,沈念昀瞧着妹妹兴致不高,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道:“怎么了?”
细嚼慢咽吃完,沈念曦又喝了口清茶才叹道:“姐姐,你觉得丽妃此人如何?”
“也不如何啊,她家世不高,也不怎么得皇上宠爱,为人很是随和,人淡如菊,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沈念昀细细回想着丽妃平日举止,并未有什么异样之处。
回想起来,丽妃似乎对沈念曦有种莫名的亲切,她将袖中用手帕包好的血玉镯和玉簪摆到沈念昀面前,娓娓开口:“方才丽妃为了这些和我说了许多有关怡妃的事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在意怡妃。”
“我倒不知丽妃和那位娘娘原来还有交情,不过你也不必过于疑神疑鬼,她若是那人,在明知你已有所防范下还如此冒险暴露自己,委实是没必要的,我们查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是谁,她不好好藏着自己的狐狸尾巴,怎么可能轻易被你发现,丽妃为人和善,也许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沈念昀似感叹又似疑惑,思量了会儿才复又开口:“以后我会仔细留意丽妃动向,是非好歹,总有破绽可寻。”
沈念昀拍了拍妹妹的手以示宽慰,她明白念曦一直牵挂这件事又没有头绪,可又怕有一日如若真的揭开真相会再卷进更大风浪之中,她们只能逃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在圣京城这大染缸里,苟且偷生。
沈念曦靠在姐姐肩头,贪恋她身上的馨香,黏着姐姐,总能让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嗯,谢谢姐姐。”
从东宫离开沈念曦照常乘车回府,面对祁渊沈念曦并未再多说什么,宫里的事复杂多变,有些事最好烂在肚子里,暴露得越多只会死的更快。
她没有勇气再带那镯子,倒不是嫌弃,只是想起庆妃也对那镯子很是介意,又想起玉舒公主没心没肺的笑脸,她没敢再带,连同那玉簪子一起好好收起来放着了。
夜来祁渊情动时握着她空无一物的手腕,停下动作哑声问,“镯子呢?”
“嗯……”身上又热又痒,脑子乱成浆糊的沈念曦差点没听清祁渊的话,咬着唇支支吾吾往他怀里躲,“镯子珍贵,我怕磕到……所以……所以收起来了……”
身上的人没再说什么,只扣紧手腕偏头吻上去,张口咬住细细研磨。
炎夏时光总是闷热无比,远望楼上祁渊照常陪着沈念曦练剑,丫头们都在下面守着,谁也不知道王爷、王妃在上面做什么。
今日沈念曦心里乱,运气不足致使步伐凌乱,轻而易举就被祁渊看出了端倪。
祁渊起身夺下她的剑,担忧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有点恶心。”沈念曦心虚,怕他看出什么来,偏头随口扯了个谎。
“恶心……”祁渊皱眉重复了几遍,盯着她的小腹疑惑道:“是不是……”
祁渊没个正形又拿她打趣,沈念曦急着去捂他的嘴,“我就是渴了而已!”
祁渊摸了摸她的小腹期待道:“迟早都会有的。”
“哼……”沈念曦红着脸挡开他的手,害羞转身去倒水喝。
祁渊后退几步跟着沈念曦往前走,片刻后他又想起了方才沈念曦的心不在焉,想起昨日她进宫请安,遂状似寻常问道:“是不是昨儿发生什么事了?”
水流进喉咙里停滞了一瞬沈念曦才咽下去,她皱眉看着祁渊抱怨道:“什么事都没有,要是有什么,还能瞒得过你?”
祁渊狐疑看着她,想着昨夜祁渊闹腾了大半夜,她又哭又求都不肯停,沈念曦理直气壮又道:“我腰疼,腿还软……”
及时拉住负气要走的妻子,祁渊将沈念曦带回怀里抱着,轻声哄道:“都是我不好,不练了,谁爱练谁练。”
沈念曦顺坡下驴,没再胡闹。
楼外阳光刺眼,透过轻薄的碧纱洒进来柔和了不少,紧紧相拥的两人,被炫目的光镀上了一层金边,明亮而耀眼。
沈念曦入府后便很少出门,此番病愈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除了在祁渊的指导下练习剑法活动活动筋骨,其余空闲时间也不过是在处理府中事务。
实在闷了便带着丫头们去园子里散步,即便如此,祁渊还是不放心,所以大手一挥,把巫旭送到了她身边。
此时此刻,她兴致索然在湖边,手里执着根树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湖水里搅。
沈念曦用力拍打了一下湖水,柔白的脸上神情有些郁闷,她如此连续打了两三回,又甚觉无趣,仿佛下定了决心,撂下了手里的树枝丫。
她转身看着自己身后不远处规规矩矩立着的几个小丫头,还有不苟言笑的巫旭,柔声试探道:“九日啊,你不必总跟着我的,我又不去哪儿,你带着她们下去歇歇吧,好不好?”
巫旭板着脸一丝笑也没有,只听他严肃道:“伺候王妃是属下的本分,属下并不觉得累,王妃关心属下很是感激,王妃若嫌弃奴才们蠢笨伺候得不好,属下这就带她们下去领罚。”
沈念曦见他抬脚要走,真怕他自己打自己一顿板子,忙摆手阻止:“你别……我、我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好了好了,你要乐意跟就跟着吧。”
这些日子祁渊担心她又被人暗算,说什么也要派个人来照顾她。
本来沈念曦是想拒绝的,直到巫旭撑着伞跪在院中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男子是不能入内院伺候的,她看着巫旭平静如水的眼睛愣了半晌,终是没有说什么。
后来她从祁渊口中得知,巫旭很小的时候就被净身送进了宫,因长得俊俏所以常被老太监们欺负,巫旭性子倔脾气大,哪怕拼了命也不肯顺从,所以在宫里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后来祁渊救了他,自那后巫旭就来梁王府里伺候了,因为办事细心人又聪明,一步一步成为了祁渊的心腹。
听完这话后沈念曦叹惋良久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巫旭小小年纪就这般稳重妥帖,是经历了太多磨难的缘故。
沈念曦心软留下他,而后便有了巫旭从清晨到日落跟在她身后头,一步也不离的情景。
沈念曦其实很佩服巫旭,但凡她所接触要吃的、用的、玩的,都需得过了巫旭的检验,毫无差错方送到自己眼前去。
便是陶陶也不能做到像他那般事事细心,连她方才手里拿的树枝,都是巫旭亲自从树上折下来的。
一来二去沈念曦习惯了巫旭的存在,左右祁渊是体谅她,有这么一个妥帖的人跟着,是好事。
但也因为巫旭,沈念曦一丝丝的空闲都挪不出来了,无论做什么都有巫旭在,巫旭知道了,祁渊也就知道了。
所以她总有一种被白绫束缚住脖子的窒息感,祁渊待她,无微不至得令人有些无所适从了。
祁渊每日去上朝、办事最多三个时辰,偶尔有事耽搁了,再晚也要回府,回来就陪着她,独独空出来这么点时间,还被巫旭守着,沈念曦愈发觉得,现在的自己和祁渊廊下那些笼子里的鸟雀没有什么差别。
沈念曦垂头丧气的走回了月华阁,关了房门将巫旭一干人等隔开了之后,陶陶闷闷不乐道:“姑娘,依奴婢愚见,任王爷的人再好,始终和咱们不是一条心的啊,眼下姑娘想做什么都不方便。”
沈念曦低声道:“王爷让他来伺候,也算是护着我,我身边可信之人不多,多一双眼睛与你们一齐看着,也是好事。”她心事重重放下茶盏,叹道:“他对我,实在是关切。”
“如今外头有蔺晨和蔺隐,里头又有巫旭,奴婢怎么觉得,王爷是在……”陶陶眉头紧皱,没有说出监视两个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念曦撑着头思量道:“蔺晨蔺隐不是近身伺候的,也没这么细心,尚且可以应对,至于巫旭嘛,他也不是铁打的,会渴会饿,会累会病,不管怎么样,若要瞒着他做什么,我们总有机会避开的。”
陶陶苦着脸无奈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虽然巫旭有些严肃,不过他差事做得好,奴婢也很放心。”
祁渊并不是她的敌人,那么巫旭他们也算不得什么麻烦,让他们替自己办一些简单的事,何乐不为。
沈念曦虽然不爱出门也不想管闲事,但宫里头的事总是第一要紧的,她规规矩矩按着日子进宫请安,而后便径直回府,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而且最近几日祁渊情绪有些不对,好像有什么心事压在心底透不过气般,连话都少了大半,时常搂着她发呆,还总是做噩梦,惊醒后会孩子气的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松手。
每每如此,沈念曦都只好耐心抚摸着他汗意涔涔的后背,描绘着背上那些细小的疤痕,又轻柔为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毫不掩饰眼里的心疼,轻声细语的抱着他安慰:“渊哥哥不怕……我在……我陪着你,我会陪着你……”
无边无际的噩梦还未结束,眼底依旧迷蒙不清,六神无主的祁渊只将她抱得更紧,恨不能将其揉进骨血,混乱的呼吸依旧透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祁渊不肯多说什么,沈念曦也没有多问,天亮后一切恢复如旧,她也便装作无事发生。
这日沈念曦要按例进宫请安,依次从各宫出来后一早上便又这么过去了,沈念曦连姐姐那儿也懒怠去了,只想着赶紧出宫回去睡觉。
翠云殿坐落在僻静之处,出了宫门还要走好一会儿才能到御花园,陶陶跟在沈念曦身旁挨着墙根走在宫道上,檐下遮住阳光投下一片阴影,沈念曦怕晒所以挑了阴凉处走。
宫中建筑巍峨庞大,各宫各殿气势恢宏,从御花园中遥遥望去,明黄金顶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沈念曦身在其中,渺小脆弱只如尘埃,唯有脚下宫道坚实平坦,她微微抬头便看见了那郁郁葱葱芭蕉,再往前走几步会显现一处月洞门,通过台阶上去,便能瞧见里面紧闭的朱漆宫门。
沈念曦脚步不停,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是到底没忍住轻微叹了一声。
那是玉雪殿,是从前怡妃所居宫殿,早已封禁多时了。
自从她知道那处宫殿后,每每从庆妃翠云殿出来途经此处,总是忍不住要往里看几眼,而后装作无事继续往前走。
怪道她总觉得今日心里毛毛的不舒服,经过玉雪殿她才想起来,今日是怡妃生忌。
从前怡妃盛宠不衰,每年皇上都会为怡妃庆生,大兴赏赐,有一年还为她燃放了满城的烟火,繁华闪耀美轮美奂,人人艳羡,谁人不道一声怡妃好福气。
可转眼尘归尘土归土,如今谁还记得那个曾经冠绝后宫的女子呢?
梁王府的马车晃悠悠走在街道上,沈念曦手上捏着一支方才出宫时在路沿石缝里摘下的蒲公英发呆,白色毛毛结成一颗完整的绒球,只需要一阵风,或是一口气,轻轻一吹就会随风飘散,绒毛带着种子被风裹挟着消散不见,不知最终掉落何处,当然,也没有人会在意。
沈念曦下车之时手上还拿着那只蒲公英,并且小心用手护着不让风吹着,进到内院花园之时,她才松开了手,微风吹过,绒球随风而去。
花园里有土,种子落到土里,才能孕育新的生命。
回到月华阁时沈念曦不见祁渊的身影,遂问道:“王爷还没回来吗?”
巫旭垂首道:“回来了,不过眼下在书房里处理事务,没有进内院。”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睡会儿。”沈念曦并未放在心上,疲惫摆手让跟进屋的巫旭、寒烟几人下去。
陶陶服侍沈念曦躺在美人榻上后也默默退了出去。
屋内寂静无声,燃着素雅清淡的香,困意渐浓,沈念曦阖眼睡去。
再次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暗,祁渊还是没有过来,巫旭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午饭也没用。
今日是怡妃生忌,沈念曦想起之前丽妃所言,她隐隐猜到了祁渊近来之所以闷闷不乐,也许正是因为怡妃的缘故。
怡妃对祁渊具体有多好沈念曦不知道,但是能想着给他往后的心上人留礼物,这样有心对他定然没得说,怡妃娘娘身上到底藏有多少未解之谜,她不敢再想。
不过祁渊如此惦念,可见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之前给她镯子时祁渊并没有没明说,想必也是怕她多想吧。
明净轩内寂静无声,窗外透出的烛光轻微,沈念曦在门外轻轻扣门,“王爷,我可以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