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舜卿道:“可若是如此,大人既没有内阁的支持,都察院也被陈大人所控指望不上,该如何成事?”
姜琼却说了句没头没脑的机语:“有即是无,无即是有。放心吧。”
“那……现阶段我该如何配合您呢?”夏舜卿问。
姜琼说道:“这件案子已经有眉目了。这些天我走访了织造署和首饰局的旧人,得知孙信在苏州逗留的那几日,本该到首饰局查看的,但他根本没去。当时负责验收的司监致仕后不知所踪,供应原料的商铺如今也都换了东家……”
“孙公公不就是为视察首饰局才来苏州的么?与此事有关的人不会都联系不上了吧?”夏舜卿问道。
姜琼笑道:“公子猜猜当时负责采买金银丝线、宝石翠羽的是谁?”
夏舜卿摇摇头。
姜琼道:“是刘国舅。这就是我让你去刘府的原因。”
夏舜卿道:“舜卿明白了。若是在刘府有什么发现,我立马通知您。”
姜琼点点头,道:“你只管这一件事就好,切记安全最要紧。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便让锦衣卫护送你离开。”
其实来之前姜琼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知道若他出事,好友夏淳风会照顾他的妻儿,因此他也一定要保证夏舜卿的安全。
夏舜卿道:“大人您也千万保重。”
马车还在慢悠悠地行进,转过小巷时,夏舜卿麻利地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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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有丫鬟往厢房抱了被子过来,说夜里凉得多添些铺盖,苏州不似京城冬日能烧炕取暖。
缃儿送那丫鬟出去,又掀了暖帘进来,却见夏舜卿脸色有异,忙问道:“公子怎么了?”
夏舜卿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晚上睡这儿?”
缃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把目光移开,一面铺床一面说道:“外间有个罗汉床,我睡那里就好。”
夏舜卿见她独自忙活,感觉有些不自在,便拉过被褥说道:“我自己来吧。”
“好。”缃儿说道。
夏舜卿见这里有好几床织金锦被,又问道:“你那里有被子吗?晚上会冷吧?”
缃儿笑道:“我那里也有好几床呢,够用了。”
“那就好。”夏舜卿说。
夜里不知怎的,夏舜卿横竖睡不着。他眼见着窗户洒下的月影慢慢移动,从莲纹地砖绕过铺了毡子的小方凳,慢慢爬上苏绣屏风来。那面绣着山水庭园的落地屏风后面,便是缃儿睡着的罗汉床。
他转过身去,横竖还是睡不着,便索性披衣起床,借着月光挪到桌前坐下。
桌上有一把古琴,夏舜卿能隐隐看见它深沉的漆色和光洁的琴弦。夏舜卿抬手拂过琴身,冰凉的触感让他感觉清爽。于是他空弹起《幽兰操》,一颗躁动的心仿若隐入山谷之中,渐渐平静下来。
不巧的是,曲终之时衣袖拂过琴弦,竟将琴弦拨响了。
缃儿听见响动,知是夏舜卿在那,便喊道:“公子?”
“吵醒你了?”夏舜卿有些不安地问。
月光照亮罗汉床,缃儿透过纱屏看见夏舜卿坐在阴影里,与她仿佛分隔于两个世界,不禁痛上心来。
她披上一件长衫,绕过屏风走进阴影里,对夏舜卿说道:“公子,去年中秋夜你弹的那首是什么曲子?能再弹一次给我听吗?”
“是《春江花月夜》。”夏舜卿说。
缃儿突然来到他面前,这已让他有些紧张。又想起之前邀请伴舞被拒,整个人都有些恍然。他答应着,开始轻轻地拨动琴弦,只让弦音低低地回转,仿佛梦里的呓语。
缃儿慢慢地抬手起步,融入乐音的起承转合,或如鹭鸶信步,又似芦花轻扬。夏舜卿凝望那轻踏的舞步,眼前仿佛已是白雾横江,潮起花落,月光如霰,江天一色……
曲罢,夏舜卿缓缓按稳琴弦,起身走向被月光照亮的窗户,幽幽吟道:“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又问:“你读过这首诗吗?”
缃儿收敛衣裙,向他走去,接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夏舜卿转过脸来,她分明知道缃儿在看着他。夜色中,缃儿的眸子有着堇青石一般的光彩,他感觉自己就要沉溺在那里了。
心口的剧烈跳动让他觉得难受,他垂眸淡淡道:“你接错了。下句是‘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
缃儿忽然上前去,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到他的胸膛,道:“公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夏舜卿猝不及防地后退半步,缃儿却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