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了拱手道:“我明日就回苏州,这次没有眼福阅览子枝先生的新作了。”
夏舜卿道:“下次您再来,早点给我递消息,我将画给您送去。”
赵元徽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这人在听到夏舜卿喊他世子之后,仍然一点敬意也没有,实在很不把他放在眼里。
赵元徽快步走上楼去,边走边说:“你又在哪里认识了这种不三不四的人?”
“就在画铺认识的。”夏舜卿说着带他进屋,指着圆桌上的东西道,“这些画你帮我送人吧。”
赵元徽道:“这么巧?我正想找你讨画呢。上次你送我的风俗画被别人看上了,人家托我找你买一样的。你这儿不管有多少幅,他都包了。”
夏舜卿情绪有些不好,他摇摇头:“当时在庄子上确实画了不少,但都不太满意,只留了送你的那张。”
赵元徽问道:“看你的样子,最近遇上什么难事了?”
夏舜卿将李桃的事情说了,听得赵元徽骂道:“又是这个王玄!”
夏舜卿问他:“你说王玄是不是还在和我过不去?我对匡扶正义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王玄,他真的惹恼我了。”
赵元徽狐疑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改变主意,不再相信天道,要亲手去惩罚恶人啦?”
“我只想让他早点受到制裁。”夏舜卿说。
然而郑美山放弃了翻供,李桃也下落不明,又怎么让王玄伏法呢?夏舜卿叹了口气。
赵元徽说道:“直接对付王玄如今看来行不通。他的父亲刑部尚书王照邻曾经阻挠京察,恐怕是心虚。只要王照邻在京察后失势,王玄就什么也不是。”
夏舜卿笑了:“难道找王大人的错处更容易些吗?”
赵元徽说道:“至少在找王照邻的错处上,有咱们首辅和侍郎大人做先锋呢。”
夏舜卿朝他笑道:“谢谢你安慰我,我觉得好受多了。”
赵元徽说道:“你想感谢我,那就赏我几幅画吧。仕女图总有吧?我带着人家的托付来,也不好两手空空地回去。”
夏舜卿带他回屋里,指着书桌上那些纸为难地说:“我画了一天的王玄,没有别的风俗画给你。”
赵元徽凑到桌边去看,不禁失笑。
只见每一张纸上画的都是一只黑犬在偷窃后被追打的场面,狗在小巷里、街道边、灶台后狼狈逃窜。每一幅都题名为“打杀玄狗”,边上一列小字,写着:尔等不知我乃尚书家的狗?
“妙啊!妙啊!”赵元徽抚掌道,“以前你兄长托你画讽喻画你都不乐意,现在倒自己画起来了。”
“只恨我现在只能笔上骂一骂。”夏舜卿咬牙说。
赵元徽将这些画悉数收起,拍怕他的肩说:“你还可以多画点,不必拘泥于王玄,还可以画有关王照邻的、孙信的,给咱们首辅的京察在舆论方面做做宣传,让王家父子的坟墓掘得更快些。”
“你还真是几句话不离我翁翁。”夏舜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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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京察施行以来,弹劾与自陈的折子如雪片般涌入了内阁。因与都察院职责相关,内阁将这些折子悉数转交都察院查阅、记录并整理后再递呈内阁交由皇帝批阅。
都察院不仅要阅读处理这些折子,还要联系锦衣卫、刑部和大理寺协助调查,完后将结果整理到官员考核的材料中,再转交吏部,因此一干御史、司务、经历、都事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这些折子中并没有很多实质性的自白和指控,对官员考核起到的参考作用也有限,反而徒费精力。尤其在夏淳风停职之后,都察院收到了更多的弹劾,内容均是指控某某官员休沐期间与人发生口角、某某官员亲眷外出携带仆从过多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让都察院官吏们甚觉烦累,工作情绪降到了冰点。
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陈岩在都察御史任职之初,什么也没有做。京察关乎京城百官的前程,可想而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但他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某天清晨,陈岩乘坐一顶小轿又准时来到了都察院。他左右巡视了一圈,发现有一半官吏迟到了。
他亲自端了一把椅子到都察院正门前坐下,陆陆续续到达的官吏看到这个景象都不敢入内,像一群鸭儿一样在门口推推挤挤,交头接耳。
陈岩晾着他们,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这才缓缓起身。
他的身姿如竹,翰林院与国子监的任职经历更给他增添了几分大学士的风范,让他看起来智慧而沉着。
他面向众人,缓缓问道:“诸位何故姗姗来迟?”
人群中一个胆大的高声喊道:“陈御史,我们迟到只因太过劳累。近期弹劾的折子简直是在开玩笑,但我们不得不一件一件地去处理。京察的时限又宽恕不了,我们无奈日日秉烛工作忙到深夜,都快干不下去啦!”
现场的气氛有些凝重。大家还不知道陈岩的脾气,都用试探的目光去看陈岩的脸色,猜测那个莽撞的人是不是已经惹怒了他们的新任上司。
但他们除了看到陈岩一身大红色獬豸方补常服的正派打扮以及儒士的风度以外,看不到别的什么。
“诸位辛苦了。”陈岩不紧不慢地说。
他的声音平缓温和,一下子疏解了众人心中的忐忑与焦虑。
他又说:“我来都察院已有一阵,窃以为院内人人皆是良材,故不曾过多干涉工作。只是如今有人与京察过不去,用无足轻重的事情干扰我们都察院的工作。我看是时候团结大家,解决这个问题了。”
这些话仿佛温煦和风在漫天的阴霾中吹出了一片晴空,众官吏不禁舒展了他们的眉头,兴奋地与左右交谈。
副都御史卢为到人报告后从院里出来,站立一旁。陈岩对他说道:“将最离谱的折子选几个给我,咱们先给这些闹事的人一些警告!”
官吏们不禁拍手叫好,气氛热烈而欢快。
卢为想起夏昭明交待过他凡事求稳,便小声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折子皇上以及内阁几位阁老们也都知道,他们什么都没说。咱们是不是再等等看?”
“再等又能等来什么?你不替夏首辅着急?”陈岩反问。
见陈岩已经认定自己是夏昭明的人,卢为笑笑:“首辅不急,我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