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儿喊甄冉把花搬进来,赵元徽见后大加赞叹。
那株金丝菊呈现鲜亮的明黄色,从花心到瓣尾都始终如一的纯净。细细的花瓣翘曲着从中心向四周铺开,像泉眼处绽放的水流一样,而每一片又像针孔处牵出的丝线那般轻柔。最秀气的菊花,莫过于此。
赵元徽爱不释手,连连说:“舜卿,这棵好!仙子一般的气质,真是少见!这棵我也想觍着脸带回去。”
夏舜卿见他开心,遂欣然应允,道:“千金难买世子欢喜,当然要成人之美了。”
赵元徽谢过,又道:“缃儿想得周到,还识得花的好歹,我要赏她。”
“赏什么?”夏舜卿好奇地问。
“你想要什么呢?”赵元徽问缃儿。
缃儿抬起头,见赵元徽正含笑看着自己,就像他多年前那样。
只是缃儿明白赵元徽心中固执的贵贱观念,因此从未允许这个笑容在她的心里激起涟漪。
她心中那无法化解的悲哀,来自另一个地方。这悲哀像漫天的雨,拍打着她这片无处可依的浮萍。
“世子曾说过会为奴婢吹一曲《采莲》,您还记得吗?”缃儿问道。
她说话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或许是因为,尽管赵元徽常常关照于她,但在她将被送出侯府时,赵元徽未曾发过一言。
这埋怨被夏舜卿捕捉到了,他立马看向赵元徽。
“《采莲》?”仿佛心里某个封闭的角落被击打了一下,赵元徽瞬间怔了一怔。
曾经在最纯真的年纪,他对缃儿生出过特殊的情愫。但因为身份之悬殊,这个情愫被他早早地舍弃了。对这份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的感情,他似乎从未有任何留恋。
然而今日,这忽然而至的失落感,却这么真实。
身为世子,他决不允许这种失落感存在。因此在略微迟疑之后,他坦然说道:“是吗?我不记得了。不过既然你想听,我可以奏与你听。”
“奴婢有舞蹈相和,不知可否献上?”缃儿问。
夏舜卿心乱如麻,他正等着赵元徽的回答,而此时赵元徽却转头看向夏舜卿:“舜卿,你说呢?”
“好,再好不过。”夏舜卿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赵元徽问:“府上有笛子吗?”
“有的。”夏舜卿说。
夏舜卿让甄冉去拿了笛子来,呈给了赵元徽。
赵元徽理了理腕口处衣袖堆积的褶皱,伸出玉竹般的双手熟练地拿起了笛子。
随着气息的进退起伏,笛声徐徐而来,又悠扬婉转地飘远,让人仿佛置身于水乡的莲叶之间。莲叶随着和风与小舟轻轻地晃动,让水上泛起轻灵的波纹。短棹在莲茎之间滑动,忽然碰到了莲蓬,于是一颗青绿的莲子落了下来……
跳舞的机会对于缃儿来说十分难得,尽管熟悉的笛声已烂熟于胸,她还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曲调,一丝不苟地伴着曲子起舞,声与形浑然如一体。
夏舜卿看得入迷,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么描述此种景象。最后,他穷尽全部能力,勉强得了一首诗来记述:
裾回袂转摆似飞,袖翘腰折鬓如云。
足点雨针风吹线,手摇楫木波起纹。
莲叶偏分兰舟去,莲子疏落藕丝裙。
裙拢青实且回顾,钗入水中无处寻。
随着笛声渐渐轻柔直至停下,舞姿也定格了下来。夏舜卿回味良久,却还沉浸其中。
赵元徽放下了笛子,笑着说道:“缃儿还是这么出色。”
夏舜卿回过神来,他仔细地看着赵元徽说话时的表情。但赵元徽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破绽。
夏舜卿也勉强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缃儿毕竟曾是侯府上的舞姬。只不过她在我这里实在埋没了才华,世子不如带回去,这才是适得其所。”
赵元徽摆摆手,道:“我家的舞姬众多,被埋没的不胜枚举,缃儿回去恐怕还不如在这里适得其所呢。况且虽是我家的舞姬,但既然送出去了,就没有往回带的道理。再说,舜卿你也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对吧?”
夏舜卿看了看缃儿,缃儿低着头,夏舜卿看不见她的表情。
夏舜卿又试图劝赵元徽说:“缃儿在侯府多年,离开多少会有些不舍的。”
还未等赵元徽回答,缃儿突然开口,道:“公子的厚意,实在折煞奴婢。奴婢很愿意留在这里。”
屋里顿时安静得过分。
赵元徽沉默着,缃儿仍然低着头。夏舜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对赵元徽说道:“缃儿是怕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元徽终于开口了。他没有理会夏舜卿的瞎猜,而是笑了笑,说:“我们听缃儿的吧。”
因为将要下雨,没多时赵元徽便起身告辞。
夏舜卿送出门外,见赵元徽仍然没有带缃儿回去的意思,心里一急便说道:“世子,我有一问。你与缃儿……莫非已然决绝!”
赵元徽震惊回头,见夏舜卿神情凝重不似开玩笑,便敛色严肃地说道:“舜卿,平时我只道你是在说笑,没想到你却当真。我看把缃儿挂在心上的是你。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切莫撞了南墙才醒悟。”
夏舜卿有些尴尬,只好笑笑。
他一直为这两人着想,难道错了吗?
从赵元徽的回答来看,对把缃儿送出侯府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异议的。也许从头到尾,都是夏舜卿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