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蝼蚁也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因为某日乱入哪个大能的战局而倒霉丧命。
……我会死在今日吗,卫绮怀想。
她虚虚合拢五指,试着握起一团灵力,以便祭出自己的护身法器。
而那轮红月越来越近,像放大的赤红瞳仁。
卫绮怀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不,不是影子,是心魔。
是心魔在对她微笑??!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那一击镰刀已经轰然落下,如山重压霎时碾在吕锐极力撑起的禁制上,刹那间琉璃罩绽开蛛网裂痕,生生被压成半弧月轮——
模糊的意识里,卫绮怀看见又一弯月亮。
——她头顶的禁制危如累卵,腥红血色迸落如雨,灵台方寸处却仍死死箍住最后三寸清光。
它岌岌可危,但还未破碎。
卫绮怀听见吕锐粗重的呼吸声。
后知后觉,她慌忙抬手,将全身灵力灌输给好友。
她们甚至来不及说些什么,吕锐只是急促地呼吸,不知不觉与她紧握,在这命悬一线的危机面前,她们心跳声徒劳地同频。
可是有什么东西盖过了这剧烈的心跳声——易途的重击落在这天上空间,砸碎的本该只有虚空中的尘芥,然而那天门之后却炸开一声惊天巨响,它漫长、悠久、圣洁、玄妙,如同古钟自深海升起的清鸣,叩人心神、难以言状。
声浪过处,万籁俱寂。
这便是传说中的天音?
卫绮怀这个念头刚落,就见易途双眼一亮,或许是和她想到了一处。
可吕锐却在声浪中央,听见若隐若现的金铁交鸣之声。
紧接而来的是一声欣喜若狂的喟叹:
“天音!”
须发皆白的老国主竟在此时爬了上来,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他口中大笑着:“哈!哈哈!寡人听见!寡人听见天音了!此乃天意!寡人当是神器择定之主!”
“不是天音。”谢荻雪冷不丁开口了。
易途的全力一击自然令她不堪重负,然而她在战场中央,仍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望向那道光华万丈的天门,自说自话道:
“是挽歌。”
这是一个相当诡异的比喻。
“晦气!”老国主厉声怒斥,然而,在如此激烈的战况前,他这怒气的攻击性只相当于三岁孩童的无端叫嚷,“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已经昏了头了,全然忘记此刻他正在与之争执之人就是前不久他刚发下追杀令的国师,又或者说,他是早已走火入魔,才在这样一个场合,据理力争那些毫无意义之事。
偏偏谢荻雪也是个怪人,也就和他不分场合地争辩起来:“你只是受了蒙蔽。”
“一派胡言!来人,将她拖下去!拖下去——”这无疑激怒了老国主,他怒不可遏,扬声驱使着不存在的侍卫。
谢荻雪继续道:“若非受了蒙蔽,你又为何会看不见呢。”
“看不见?寡人怎会看不见?!”
“你若是看得见,就该知道。日轮行于天际,它该有几个——”
“我说二位,”易途冷笑着打断了这段对话,“我还在呢。”
言出剑随,她一记厉斩劈下,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卫绮怀和吕锐毫无疑问也受了波及,被这横扫而来的烈风直直掀到天宫边缘,立足之地摇摇欲坠,她们若是低头观察,定然能发现这座天宫的石阶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爬满细碎裂痕。
“吕道友——吕锐?!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卫绮怀爬起来,在自己混沌的视野里茫然呼唤着好友的身影。
可是吕锐就在她身边,却并未如常回答,就在卫绮怀以为好友伤势严重时,却听见她恍惚的喃喃自语:
“天上……天上竟有两轮太阳?”
哪有?
不过,周遭灵气异常活跃倒是真的……
那厢,老国主又爆发出狂喜的笑声:“寡人飞起来了——都来看,都来看!寡人得道,寡人成仙了!”
灵气充裕到能让他一夕入道?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它真实发生了,就出现在卫绮怀眼前。
他确实腾空而起,身轻如燕地闪避了易途的攻击——易途这才正视他。
……神器的功劳当真是不可思议。
不,不不不,这不重要,这不重要。
“吕道友,回神,”头晕目眩中,卫绮怀急切地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心急如焚地扯住好友的衣摆,“当务之急还是——”
话音未落,她就被天地之间的一阵清鸣截断了去路。
脚下一沉,踉跄几步,她踏了个空。
高空的风实实在在地撞进怀中,卫绮怀才恍然明白了谢荻雪的那个比喻是什么意思。
那的确是挽歌,或者说……是丧钟,是警铃,是先知者的余音。
“天宫”正在下沉。
而她们站在边缘之地,首当其冲。
从高空极速坠落对修士而言,尚不足以危及性命,但大地再次战栗,雨后春笋般的石塔一个接一个地钻出地壳,如枪林倒竖,戟指青天,丝毫不在意哪个从天而降的修士会被它们尖锐的棱角扎透。
当然,获得神器赐福的幸运儿,自然没那么容易被扎透。
天宫沉在石塔上方,正如滔天洪水中悬停在高山顶的方舟,堪堪被几座歪斜的石塔撑住,谢荻雪和易途都寻到了落脚点,长兵在手,时刻准备再战一场。
最为自得的还是那个老国主,他漫步在石塔之顶,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新生的仙人之躯,对脚下的地动、眼前的妖袭统统视而不见。
可倒悬于半空中的卫绮怀,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眼中之景远比这妖袭、地动更为可怕——
在因为坠落而发出痛呼之前,她听见万千人的痛呼。
她看见生灵涂炭,苍生倒悬。
——石塔乃是镇压之所,封印厉鬼阴魂,如今得见天日,禁制自解,万鬼破土而出。
游魂结瘴,残魄掠空,三尸历久不散,阴翳蔽日遮天,竟让卫绮怀望不见近处寻常百姓的脸。
青天白日,怨鬼啼哭。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偏就是这样的人间地狱,在那遥远的云端之上,竟然现出了两轮普照苍生的太阳。
至于那位站在高塔之上、直直仰望的国主,在此刻意识到的不是怨鬼肆虐苍生疾苦,而是——他飞得再高,也依然接近不了那轮太阳。
一定是他的诚心还不够!不足以打动神明!不足以打动祥瑞!
他大叫着催促:“典礼!典礼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