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蕖放下茶盏,神色有几分怔怔,她一方面觉得这王松亭兄妹二人的遭遇十分凄惨,一方面又觉得王松亭其人自私又可悲。倘若他一开始就不姑息倒卖古扇的蒯江,而是将他上报官府,后面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倘若他真的关心爱护妹妹瑞英,又怎会不提前打听好见官事宜和打点好稳婆,更不可能在妹妹死后尸骨未寒就径自将她的尸体抛下,连个看守尸体的小厮都没有留,只顾着自己上告,洗刷冤屈。
王松亭的每一步,乍看之下都毫无问题。可只要细细品来就会发现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被动,他古板而不懂变通,只急着想要洗脱自己的罪名,以为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这世间总会给他一个公道,所以旁的什么人情世故统统都抛之不顾,只管将事情交给天意。
这样的人,倘若运气好碰上了明察秋毫的好官,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遇上了贪官污吏,便难以翻身。只是可惜,这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阴差阳错,好人被污蔑陷害更是常有,当然也不该苛求谁都是十全十美的被害者。走投无路之时,无人能够确保自己届时仍能保持绝对冷静。
云蕖叹息一声,从桌子前起身,与须卜濯一行人一起返回了客栈。一旁的琅轩听了这个故事,面上亦是有着些许怒色,许是为了故事中的人而感到忿忿。
一连好几天,云蕖都被这个故事吊着胃口,每天下午都来茶楼准时听说书人开讲,一直听到傍晚时分才离去。
这蒸骨三验的“后两验”同样也如第一验那般令人唏嘘。王松亭身陷囹圄,而其女月蓉知晓其冤屈,便女扮男装再次上告,期间王松亭险些被黄文登等人收买的衙役谋杀,好在得到义士相救活了下来,终于等到此案重审,仵作们再次蒸骨验尸,奈何这次的仵作也早已被买通,于是本案又一次错判。
后来又有一清官明察暗访,识破了冤情,奏请重审,但没能成功。直到月蓉最后冒死拦驾告御状,才得到了国君的准告,再度蒸骨验尸后,此案终于大白于天下。黄文登、县官、仵作等人皆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听完了故事,云蕖心下思绪万千。一切的一切都起源于一人的搬弄是非,以至于百转千回间酿成了此状冤案,属实是令人不胜欷歔。
“有时不过是一人口中的言语,就能如此强大,乃至牵涉数条人命。”穷奇冷笑道。
云蕖赞同地点点头:“言语本就是能杀死人的刀子。”
接着,云蕖的眼底黯淡了片刻,想起当初承桑氏被人污蔑,同样也起因于即墨氏的一句诬陷,她的心绪飘远了些,更早以前,那些如穷奇一般的人,又何尝不是在世人口中的句句流言中沦为了不详的凶兽,以至被轩辕旧部追杀了数百年。
这世间每个人的舌头都是一把柔软却锋利的刀刃,能杀人,也能救人。它能让人心中温暖,也会让人伤情流血,不得不防。
“唉。”须卜濯叹了口气,神情哀戚:“这桩冤案的确是洗清了,我倒是心疼那自戕的瑞英。她就那样刚烈地一头撞死,可曾想过日后自己的身子会被人移花接木,又遭人剖腹验尸,蒸骨三验,连尸身最后的体面都保全不得!”
“过刚易折,不是件好事啊。”
“是啊。比起自己的性命,名节就显得太小太小啦。何必要为了保全在他人口中的好名声而葬送了性命,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彼时瑞英若是没有寻死,那些恶人自然就没有可乘之机来伪造尸身有孕了。”沁儿一边咬着食禄糕一边哼哼唧唧地说:“至于名节,反正就让他们说去呗,我最是讨厌世人的那张嘴,整天就知道胡说。尤其是那些个迂腐男子,明明自己三妻四妾,只要一见女子有其他情郎,一个个活像被蜜蜂蛰了似的急得跳脚,多不公平啊。等本王姬到了婚配之时,我就偏生不娶驸马,直接在自己的行宫里养十几个男宠,气死那些酸人。”
云蕖扑哧笑出了声:“想不到沁儿小小年纪,竟然还有一番自己独到的见地,真是了不起。”
“可我觉得,不论男女,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更好。”琅轩轻咳两声,不动声色道。
云蕖同意地点了下头:“我也这么想。”但很快,她的眼神有些飘忽,自嘲道:“只是但愿能如此吧。以我们的身份,谁说得准呢。”
从前云蕖或许还能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如今她已然成了西昭的王姬,她日后的婚事,怕也会成为帝鸿叱罗对外,又或是对内联姻的筹码。从古至今,王家子弟的婚事本就如此,如何由得各人选择。
瞥见云蕖伤情的神色,琅轩错愕了一瞬,目光骤然暗沉了下去。他凝视着远处,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透着令人胆寒的怒意。片刻,那种怒气从他的眸中褪去,他的唇角一如往常般勾起一抹微笑,只对云蕖说道:“阿蕖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