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漱石,日光与小鸟自松间而落,有人白衣白裤,坐在山石上,借光不断雕刻手中石板。
身后还有诸多废案,垒成一堆。
千乘吹了一口气,扫去杂质,露出笔走龙蛇以“丞相甘全”为首的几个大字,满意点点头。
转念又想,甘全一代风流人物,不输仲父武侯,却因千乘落得个只有寥寥几人送葬的下场,他嘴角那点笑意又消失了,心中滴泪。
亲手将墓碑插到坟头,春风和煦轻抚千乘的白发,他站在甘全墓前,如立雨中。
脚步声接近,千乘赶紧拭去眼边泪痕,回身见是前仲两兄弟,相互照面,悲戚都在不言间。
“陛下”二人对千乘行礼,他急忙制止。
“我亡国之君,两位义士以礼相待,乘,愧不敢受。”
“我等又如何不是亡国之人呢”鱼前哀腔回道。三人静默半响,又齐齐张口,千乘示意鱼仲先说。
“不知陛下,将来有何打算,我等受君再造之恩,必将肝脑涂地,死生相随。”
“唉!我也正要与你们商议此事” 千乘长叹一声 “我是已死之人,不便行于世间。若盲目寻求复国,反招来仇家,害了尔等忠良性命,可怎么是好。”
“陛下有意,我等自当不畏死生。况且,陛下,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先太子之子,陛下之孙,郡王千竞承父遗志,仍在与仆兰氏,梁远等乱党作战。”
千乘略微沉吟,恍然大悟:“竟是那孩子么!我先前不喜他粗犷,并不重视。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孩子,倒是与我的保儿佑儿一样,是个有血性的,只是我家大势已去,苦了他!”
“有此龙孙,在这巢覆卵破之际,挑起大梁,陛下再加以相助,想来复国不难!”
千乘连连摇头“复国之事,时也,命也,不可强求。再者我已失国一次,又奇迹生还,不能取信于众人,我老羸矣,反拖累子孙。倒不如为尔等孤忠做打算。”
鱼前抹泪“请陛下示意,我洗耳恭听”
“...放不下的,都逝去了,放得下的,也无力回天。只有南顺,莫笑我流连儿女情长,昭容与幼女孤儿寡母,委实可怜。我欲去寻回小女,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两位义士,不必追随我胡来,各安生业罢。或我寄书一封,举荐你们二人到千竞帐下,就是不知可还有故旧,能识得我的笔迹。”
大家都感伤不已,鱼仲道:“昭容与楚王投奔南朝,许久未传来消息,南顺公主更是消声觅迹于战乱中。想长久山分别时,公主年纪尚幼,一刻离不得其母,不出意外,应该也是跟着娘娘,去了南朝。”
深深闭上眼,千乘忧心爱女之余,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浮出另一位公主的身影,也曾承欢膝下,光耀内廷...却不是他的长女。
一笔孽债,千乘用力掐了掐眉心,没有跟二人打探他的去向。
…
另一边,南北交界处。
茫茫草海上,一顶白色的帐篷像明月映海,夜风滚过绿浪,悉悉索索似暗潮汹涌。
真是场奇怪的宴会。有老有少互相间却不见恭谨,酒肉丝竹助兴,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意,最上方的座位没有人,却摆了一把旧剑。
其中一位更是披着乌黑的斗篷,沉闷得仿佛在给人治丧。有人屏退了倒酒的侍女,才使仆从暂时得以脱身。
“此国难之际,我与弟兄们都在北方艰苦奋战,萧娘娘却与千容在南方享福,恐怕早就忘了先帝吧。”
“非我不敢还”
那斗篷之下的,正是萧琬,抬袖遮面痛苦道:“先帝在时,欲令我儿为东宫,却是陛下登位,恐陛下猜忌我母子,故不敢还。同为亡国之人,有何福可享,暗中来见,四郎何必挖苦我耶?”
被称作四郎的千绪举起酒盏,抿下一口:“不还就不还罢,还霸着玉玺不还,莫非五弟真生异心,有意让侄儿不得正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