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瞳孔猛缩,手不着痕迹的颤抖一下,生硬的转移视线。
野果在他脚下被碾碎,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小孩虽不知缘由,却能敏锐察觉到人的情绪变化。
“陛下…怎么了?”
皇帝的状态明显不似方才放松,仆兰悔收了笑容,局促的攥紧小拳头放在胸前。
千乘又忍不住看向仆兰悔,怀中人柔软乖巧,望着他的眼睛可怜得像刚长出绒毛的幼鸟。缺乏安全感紧紧贴住僵化的千乘,身量也如真正的女儿般轻盈。
怎么瞧都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可他是仆兰悔,偏偏是仆兰悔。
千乘不总是想起这个名字,却足够镌心铭骨。
那背后是段承载了累累白骨的历史,仆兰氏皇族的血至今沉淀在殿前的砖缝里。常有宫人捕风捉影,称撞见前朝的鬼魂,都因仆兰亭生前豺狼成性,死后尸首分离,阴气极重经久不散。
身正不怕影斜,千乘问心无愧。他不迷信,若善恶有报,人在做天在看,仆兰亭所为罄竹难书,老天也应惩罚仆兰亭才是,老天不杀,千乘便代为治他。
换句话说,就算再把仆兰亭挖出来磨成齑粉,千乘都不会生出半点负担。
可眼前明媚如春花般的孩子,再次把千乘拽进犹同阿鼻地狱的回忆,内心天人交战。
他或许已从戴氏那听来自己的身世,可仆兰悔即知道了,还毫无戒心的接近千乘,一派天真纯稚,到底是小孩心性,能懂什么叫做血海深仇么?
生为皇室贵胄,荆钗布袄靠捡人剩食度日,仆兰悔从未享受过相应的尊荣,圈禁在这一方宫墙里,诺大的天地,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孩子么?
稚子无辜,女儿,兄长,枉死的族人就不无辜么!?令仆兰悔易弁而钗,本是羞辱之意,千乘啊千乘,你反倒将他当作已逝女儿的影子,难道你忘记了爱女是怎么死的,不仅亵渎她,更是在玷污千家满门!
脑海中有如惊雷劈过,千乘脸色铁青,手上不觉使劲。
若是真怜稚子,早该一剑给他个痛快,好过这样不阴不阳的苟且偷生。
“疼,陛下搂得太紧了,而且…我快到了,我自己走吧,不劳烦陛下。”
如梦初醒,千乘仿佛抱了块炭火,紧急松手。仆兰悔险些摔跤,也未生气,拍拍膝头的灰,冲千乘颔首,小步向前跑去。
只见仆兰悔没跑多远又顿住,他回过头,花影在他脸上重叠,像是好不容易遁入丛林的野兔,不知为何还要凝望追杀者一眼。
“陛下,你还会再来见我么?”
拇指在剑柄上打着转,千乘合眼,已经极度不耐,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喊让这死小孩快走,趁他没反悔。
“唉…”
千头万绪化作幽幽叹息。听千乘这样回应,仆兰悔似乎明白了,抿抿唇,一下就跑得丢了踪影。
眼看仆兰悔离开,千乘反而释然。休要再见了,千乘在心底说,再有下回,他绝不会手软,誓要手刃这小子。
仆兰悔之事暂且搁置,眼下还是送大军出征要紧。
半月后,十万大军集结于长榴,旌旗蔽日,鼓乐喧天。数量没有当年千乘反仆兰氏带的要多,却是这些年训兵秣马所得精锐。
休养生息太久,是时候向天下迈出步伐了。
浅浅扫过黑压压的众人,千乘的目光停滞在最前的几个将领上。分别是皇子千保千佑,靖关将军梁远,骁远将军司徒定,高武将军常蚣,最后是大将军兼丞相甘全。
千乘对他们一一嘱咐过,只有到甘全面前时拍了拍他的肩,笑而不语。
大军浩浩荡荡离开城门,千乘折回宫内,丞相不在京中,要他亲力亲为的事就多了一半,可见对甘全之器重。
召来群臣议事,整个下午待在书房看案卷,千乘觉得差不多了,便撂下笔墨,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