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雕螭御案下,又设了一方深棕色的小案台。李愿正坐在案后,垂首逐句看着奏折,看完后,取出手边的一张绢纸,执笔落下数行。
她落笔轻,墨迹片刻便干了。一旁的刘保轻手轻脚地将她写完的绢纸对折合上,夹在奏折里,放进左手边的一摞折子上。
这动作间,李愿已经看起了下一本奏折,看完却不动笔。刘保便双手接过折子,归进了右手边的一摞里。
静悄悄的大殿内,只有纸页翻落与不时的磨砚声。
刘保作为御前秉笔太监,不说文采出众,至少也是识得字的。他归拢了越高的两摞折子,站在案边等了片刻,见李愿早已经抬腕沾好了墨,却迟迟不落笔,便以为是遇见了难处置的大事,大着胆子抬眸看了看,一眼就瞧见了满篇折子里明晃晃写满“太女”二字。
往后看,竟是状告李愿骄奢,提及她出宫时车马长长,使至宫卫操劳;又说她未成婚就私访岳家,不知礼数……长篇大论数出了李愿成堆的错处,末了,还道她心性未定,不该过早成婚,劝弘德帝再延婚期。
这种折子,李愿并不陌生。不论她做得再好,都少不了盯着她的一言一行挑错的人。尤其是那些嘴巴厉害的言官,他们为搏一世清名,不怕落罪,对她尤为不客气。
放在以往,她对这本奏折视而不见便是。但让她犹豫与新奇的是最后的署名——礼部顾玉山。这是她未来岳父向弘德帝告她的折子。
刘保也看见了顾玉山的大名。他本想低下头装着没多看,偏又没忍住瞥了一眼李愿的脸色,于是,正好和李愿那双通透平静的眼睛对上了。
“……殿下。”这下,他不得不开口了,“您批了一天的折子,该歇息会儿了。奴才给您倒杯热茶去。”
李愿摇了摇头,将顾玉山的奏折在案面上摊开,指尖在其落款处点了两下,闲谈般道:“你说,他知不知道这份折子会到孤的手上?”
婚期若是一推再推,顾玉山难道不怕他的女儿等不到成婚的时候?
虽然她上回见顾妙冉时,看不出对方有大病垂危的模样,可徐太医的诊断又做不得假……
“奴才不敢妄议朝事。”刘保面上恭敬中带着惶恐,却又压低了嗓音道:“不过,先前春闱放榜授官时,顾大人倒是举荐了数名举子外任江州,殿下也知道江州是……”他含糊了过去,最后道:“奴才以为,顾大人是向着殿下的。”
李愿闻言看向刘保,淡淡笑道:“为江州是为民,为民正是为孤。公公此言有理。”
刘保笑道:“奴才嘴笨,还是殿下说得好。”说着,便伸手将那份奏折合上,归到了书案右边。
殿内一片主仆和气,偏偏殿外有不长眼的,急匆匆穿过几道宫门后,大气都未喘匀,便赶忙让崇政殿外的小太监为他通报。
“并非是我不肯替你通禀。陛下在静养,里头的是太女殿下,有何急事还是等……”守着殿门的小太监话还未说完,就被急急打断了。
“找的正是太女殿下。是礼部顾尚书派小人来的,事关两位王爷,烦请公公传句话。”他这厢说完,又有个宫女疾步而来,远远地便道,“奴婢奉芳贻公主之命,求见太女殿下。”
又是王爷又是公主的,小太监只得进去给两人传了话。没一会儿,便出来领着二人入内。
“何事?”李愿未停笔,批奏的间隙抬头问了一句声。
一个禀道:“启禀殿下,赵王殿下以送礼为由,让人押送了成群的牲畜飞禽到齐王府,且于齐王府前当众宰杀,而今满街的鲜血肉块,将齐王妃的花轿挡在门外。顾尚书说两位殿下当街争执,实在有损皇家颜面,还请太女殿下出面处置……”
另一个又道,“殿下,方贻公主说二驸马爷醉酒闹事,闯入了齐王府后院,听起醉后的言辞,疑似要谋害二公主……”
话音未落,小太监再一次叩响了殿门,这一次人未进来,叫声便先压过了方贻派来的宫女,“殿下!有人击天街登闻鼓,状告刑部侍郎方伋买凶杀人,欺君罔上!”刑部侍郎方伋,也就是齐王妃的亲爹。
李愿手中的笔停了。
身旁的刘保已然膛目结舌,“齐王今日这场婚事,竟如此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