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一响,静养中的弘德帝,不得不更衣上朝了。
李愿立在九龙玉阶下,看着弘德帝红光满面地从西序门进殿,不等在龙椅坐下,便高声问道:“何人击登闻鼓?”声音中气十足,实在不像是需要静养的。
几位御史也是适才赶到,拿出临时写就的折子,上禀道:“启禀皇上,击鼓之人名为伏远青,为光州常定县人士,身有举人功名。其自陈,去年入京后在方侍郎家中借住。方侍郎见他年轻有才,要招他为婿。但后来方家小姐选作了齐王妃,而他春闱落榜。方侍郎便恐他会纠缠不清,污了方家小姐清名,于是买凶杀人,要置他于死地。”
“若其所言属实,方家女已有婚配,瞒而不报,蒙骗圣听;方伋身为朝廷命官,视律法与人命于无物,此等行径,实在令人发指。还请皇上明察。”御史愤愤不平。
弘德帝边听边翻着折子,看完后,宣了击鼓的苦主进殿。
“叩见皇上。”被带入大殿的是一名衣着落魄的年轻男子,他于大殿正中跪下,行了礼后就低垂着头。
当场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皆在,自不必弘德帝亲自开口。在得到授意后,几位官员便将大殿当作公堂,利落地开始审问。
“伏远青,本官问你,你说方伋要将其女许配于你,可有真凭实据?”问话的是大理寺少卿赵庆之,因断案高明又清正廉洁,在民间一直有赵青天之称。
“回大人,因方侍郎要学生考中进士后,再找媒人说媒,所以只是口头订下婚约,并无婚书书信佐证。但此事绝无虚假,学生甚至还将家传玉佩当作信物,赠于了方小姐。而且,学生也收到了方小姐的回礼。”此人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方绣帕,又当着众人的面展开,露出帕子上绣着的兰花与一个清秀的“蘭”字。
“学生与方小姐两情相悦,哪知后来造化弄人……”说着,男子含泪抬头,露出了一张俊俏的面孔,“方侍郎要悔婚,学生认了就是。可他竟还想要我的命,这实在是欺人太甚啊。”
“你说方伋买凶杀人,又可有证据?”赵庆之接着问道。
男子这次连连点头。他说他是在南下回乡的船上,被人推下了江。行凶之人是船上的舵手,他还记得那人的脸。也亲耳听见那人说是奉了方侍郎的命令,要取他的性命。
莫不是他水性尚可,掉下船还捡回了一条命,就要成为冤死江底的水鬼了。
赵庆之闻言向弘德帝请示,弘德帝点了点头,他便派人去调查伏远青口中的那艘客船了。
话问到这儿,就差将方伋及其女召来当堂对峙。但碍于今日是齐王大婚,未确定真相前,不好误了喜事。如此,就只好先将伏远青安排下去,待找齐证据后再审。
弘德帝很干脆地摆了摆手,退朝之后,又让李愿同他一起去了御书房。
“常勖成婚,你怎未去观礼?”屏退宫人后,弘德帝的神情少了几分威严,倒像是寻常父女间的对话,“可是不高兴朕赐了他一柄玄铁剑?”
“儿臣不敢。”李愿对这样“谈心”并不陌生,自如地换上了亲近又不失分寸的态度。她知道弘德帝想要听怎样的回答,没有犹豫便道:“三皇兄善武略,又剑法精妙,儿臣也以为玄铁宝剑与他相配。至于观礼,儿臣是怕三皇兄看见儿臣便要不高兴了,这才没去。”
“这是什么话。你们兄弟姐妹之间,他与你最是要好的。”弘德帝皱了皱眉,又叹道,“去瞧瞧吧。方伋一案,不论是何结论,常勖与方家的婚事都已是定数。你去看了,他也能放下心成婚,不被风言风语扰了心神。”
放心?不,是死心。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帝王圣旨。弘德帝亲赐的婚事,如同那柄宝剑,看似华丽尊贵,实则稍有不慎就能划得满手鲜血淋漓。
弘德帝这一席话,已经注定了不论赵庆之最后查出了什么结果,姓伏的男子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齐王妃都只会是方家女。
李愿应诺,回了东宫更衣。
登闻鼓为民而设,有人击鼓鸣冤自然瞒不住。很快就有消息传了出来,说案情与刑部侍郎和齐王妃有关。
李常勖得知此事时,正踩着仪门前刚冲洗干净的青石砖,掀开花轿帘子,要牵齐王妃下轿。
收到宫中消息的侍从凑到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他的脸色立马黑沉了下来。伸到一半的手,也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中。
“王爷?”礼官还一无所知地催促着,“要误吉时了。”
李常勖往围满了人的四周扫了一眼,咬了咬牙。不过是片刻,方才的得意尽消,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与旁人的窃窃私语,也在霎那间变得如芒刺背。
“腥味还是如此刺鼻,都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再取清水、花露,仔细冲洗!”李常勖甩袖收回手,借着大发雷霆,迟迟不接王妃下轿。
礼官被李常勖狠狠地瞪了一眼后,不敢再催,只能看着王府的下人对着已经锃亮的石阶洗了又洗,刷了再刷。
府内的贵客碍于门厅外无处下脚,皆等在院内,仪门一掩,便不知外头是何情况了。至于府外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也被王府的侍卫驱散,侍卫还沿街把守近百米,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齐王府前,只剩下了送嫁的长队,乐府的人依旧不停地敲锣吹笙,生怕静下来后场面更难看。
李愿到时,花轿已经停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李常勖高坐马上,慢条斯理地擦着帝王御赐的剑,还不时扫一眼地面,挑几句刺,让下人一遍接一遍地洗刷。时而又撩起眼皮,看似不经意地扫向街巷那端,像是在等着什么。
瞧见皇太女的仪仗姗姗来迟时,他终于眉间一松,不知是早就料到了,还是心里悬着的石头将要落地。